小学同学完全走了形,我一点儿不好奇新娘会长成什么样。安东照例要掏出一支烟,我说还是算了吧,他说我有预感。
“这次一定会再见到她。”
“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我把那支烟塞回去。
安东说他第一次见到那姑娘的时候在抽烟,“我要她第二次见到我的时候和第一次完全一样。”
“这样她就会爱上你?”
“不,她会想起我。”
我曾反复问过他同一个问题,那姑娘到底长成什么样,能让他就此退出24小时爱情俱乐部,他每次的回答都不尽相同。“皮肤白。”“胸部形状绝了。”“她的睫毛,我从没见过那么长的睫毛。”“手啊!你要是摸过那双手,你也得完蛋。”“说不上来,跟她在一起,有巨大的眩晕感。”
只有最后这点让我感觉靠近了一点关键,“眩晕感?这不都还是营造出来的吗?”
“不不不,就算做得再逼真,真的女人和塑料假人怎么能一样呢?你吃过素斋吧?”
我点点头。
“你能管那个叫肉?!”
宾客开始如潮水般涌入,这个对世界上目前这两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一刻很快会到来,我们这些旁观者将会成为这一刻的目击证人,合谋者,路人甲。但对我来说,我和安东这样的爱情行为艺术家才是电影真正的主角,婚礼不过是一场场背景板,那些新人是不是同一对演员来演又有什么区别。真正的观众不会记住他们。
但谁才是真正的观众呢?
大朵大朵的花瓣铺满地毯,迎宾通道和舞台选用的是不同的鲜花,请柬、灯光、桌布、桌卡、菜单、喜糖、伴娘裙、背投、上升舞台、现场乐队、蛋糕、香槟、蜡烛……天知道一场婚礼究竟要怎样高昂的精神造价。对我们来说这无异于一场场旷日持久的浪费,巨大而荒诞。
我们又是谁?
年轻,骄傲,拥有良好的教养,经济独立,人格自由,终生活在幻想中,享受现代文明并在坐而论道时理性地与其保持距离,热爱美并以此为借口脱离道德层面的审判,虚荣但不伪装,并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由此而来的负面评价。刚刚走进来的这个挽着老公胳膊喷着祖马龙橘子香水的女人,那边那个已经坐下假装心不在焉刷着手机新闻的小伙子。
我闭上眼睛。
角落里戴耳机听着The National还在心里复习高三物理的年轻女孩,今天她是叛逆小魔鬼;擦肩而过急匆匆寻找厕所背着登山包的中年男人,今天他是刚刚从非洲旅行回来奔赴爱情现场的旅行家;那两位各自游离肉体之外的情侣,他们今天给自己的定位又是什么呢?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被对方束缚住的渴望灵魂伴侣的鬼精灵。
多么缺乏灵魂而需要爱的人们啊。
两年来我和安东去了一切能够赶赴的婚礼,钻了各种人际关系的空子。一开始我只是好奇他是否真如自己所说,参加各种婚礼只为了找到那个姑娘,后来同情占据了上风,我开始更加主动的招揽婚礼邀请,以便带上安东,增大寻找的几率。
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了玩爱情游戏,转而只是单纯的参加一场婚礼的。
24小时爱情俱乐部就是这样,随时有人加入,也有人退出。而那些曾经身处其间的同伴,都会转而变成战友。退出时偷心客往往会举办退出仪式。
我和安东第二次相遇时,那场来了八桌婚礼偷心客的婚礼,就是一场偷心客的退出仪式。当然了,除了我们这些俱乐部成员,谁也不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婚礼。
退出仪式的规矩就是,偷心客不准在这样的婚礼上玩爱情游戏。
对仍旧信奉24小时爱情游戏的偷心客们来说,退出者其实都是失败者,退出仪式就是这样一场失败的浩大责罚。不在失败者的面前玩这个游戏,是一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