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李亘又骂了一句,就靠在电脑椅上睡着了。他实在太累了。
一会儿,他和小朵并排坐在插秧机上插起了秧,碧蓝的天空下,是无垠的故乡的稻田,李亘忽然想流泪。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插秧机蛇行在秧田里,天地间都是小朵清亮的笑声,李亘自己也嘿嘿地乐得像个傻子。
李亘醒来,摸摸眼角,发现自己真的流泪了。想了想,觉得梦中的泪跟自己想要的结论无关。他拿起一只笔,敲了敲桌面,又想了一会儿,得出一个几乎不是结论的结论:有些人会变,另一些人不会变,到底小朵是“有些人”还是“另一些人”呢?
两处工程快要结束了,这天,李亘的心情和夏天的气温一道攀升。路两边的稻穗沉甸甸地低下了头,他骑着车,跑得比风还快。李亘重新吹起了口哨,他也感受到自己情绪的变化。人的心情一舒畅,世界就变得如此美好,他想跑到大路上去拥抱所有的人,想拥抱小朵,想拥抱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一个个陌生人。
车行到一面坡的时候,腰间手机震动了一下。李亘掏出手机一看,是母亲打来的。他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这个电话跟父亲有关。
果然,手机里一阵哭声,你爸……你爸……李亘喊了起来,我爸怎么啦?回答他的是又一阵哭声,然后,电话就断了。父亲出事了,而且必定是大事。
情况比李亘想象的要好一些,父亲的生命还没有画上句号。不过,那个坐在桌边手握酒瓶笑眯眯地等他的人,那个自己抽“白鲨”而把两条“硬中华”为他留了一年的人,那个为了他的生意无数次硬着头皮给昔日同事打电话的人,此刻正躺在镇医院的病床上像孩子一样咿呀学语。李亘流泪了。李霞伏在父亲的枕边,两只眼睛哭得像水蜜桃。一位年轻医生进了病房,告诉李亘,你爸要是再来晚点,就没救了。老太太哭声又起,对着儿子哭诉:“你爸这阵子比以前衰了一大截,晚上睡一觉醒来,还唉声叹气的,怪自己没有当上官,对你们兄妹没有一点照应,没钱给你们买房。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喝酒,更深夜静,我起来找人,哪里找到人?桌子上没有,屋里也没有,最后在桌子底下找到了,嘴里吐白沫,嘴都歪到耳朵边去了……”
李亘回头端详父亲,他像正在酝酿一泡屎的幼儿园里的孩子,脸憋得通红,脸上右边的器官似乎关闭了,左边比以前放得更大,看起来像在为射击瞄准。他对李亘笑着,笑的样子十分可笑。
六
从香格里拉回来之后,小朵给李亘打了个电话,好像是深思熟虑之后的一个电话。李亘掐指一算,她这一趟,少说也有半个月,在一个房地产私企里,这种待遇恐怕很罕见。小朵说从云南带了个特殊的礼物,让李亘去拿。李亘正好想和小朵一起吃顿饭,就在上次的豪斯西餐厅。李亘是自尊的,自从那次看星星以后,他就再也没有邀请小朵去过自己那儿。这次,小朵在拒绝李亘时,语气中仿佛包含着另一层意思,这让李亘只好顺从:晚饭后,去小朵的办公室。
小朵在房地产公司兼两份工作,白天搞销售,夜晚为公司整理一些文字材料。因此,她除了多一份薪酬之外,还多了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不足十平米,原来是堆杂物用的,室内只有一桌一椅一电脑。
小朵和公司里其他三个女孩租住在城西的一间小屋,李亘去的时候,另外三个女孩要么外出一个,要么外出两个,但从没有一种情况出现:三个女孩一道出去。李亘进了门,总有除小朵之外的另一个女孩,坐在钢丝床上吃零食,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嫉妒,好像李亘是她刚刚错过的猎物。李亘害怕背对着这支幽怨的双管猎枪。
斑驳的光从对面那栋楼映过来,除了小朵屁股底下坐的,办公室里没有另外一把椅子。李亘斜靠着电脑桌站着,问小朵玩得怎么样。小朵说,景点都差不多,游客无非是拍照、睡觉、撒尿三部曲,不过香格里拉还是很有情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