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倾尽所有勇气与盲目付出,却没想到他的感情就像手里这件瓷器:那一点点真,终究还是假。
1.
博物馆工作清静,季湘张狂的个性磨得没了起伏。落到这一步都怪自己,她无话可说。开门,清点物件,守着,就到了下班。日子沉沉的,像是往日荣光的虚影子,没入水泥地里。
五月古玩市场有大集,来的是各路客商,卖的是没主的东西。季湘知道天下最难是捡漏,但仍喜欢在人群里挤着,那股热闹贪婪劲儿。人眼睛里都是亮的,像过去的季湘。
街角房檐子底下蹲着个男人,头发几天没洗了,眼睛半闭着,笼着袖子抱着包袱,打量来去的人。那门脸卖玉器,客人不多,但也没断了线。季湘迈进去,一低头的工夫,瞅见包袱里露出件瓷器边儿,看不出是瓶子还是罐子。
季湘留了心,看了几件手把件,有抱石头的虾,有垂头的鹦鹉,棱角都磨圆了,透着润。老板会做生意,见人眼神盯在哪儿,就拿出来让细看。消磨了半个钟点,季湘买了一件。不是好料子,可喜造型少见,价也不贵。
付账的时候,季湘随口问,“外头叫花子似的那个,干什么呢?”
老板头都没抬,“农村来的,眼睛半瞎了,带个罐子说值钱,没人理他。好几天了,我给点儿馒头吃,就蹲那儿了。”
季湘笑了,“还是您仁义。”
“可不说呢,您下次再来。”
2.
下午季湘果然又来,对街小吃摊子坐一会儿,买碗茶汤吃。滋味儿早不对了,也就是应个虚景。她眯着眼睛看过往的人,没谁注意他,闹哄哄地往这头来,又往那头去。他晒着太阳,耷拉着眼皮子。
季湘走过去问,“是个什么?”
男人长得细致,斜飞的丹凤眼,倒是有神采。她学国画出身,对这一路的眉眼特别青睐。他的眼神一挑,她心就动了一下。
“罐子,白瓷没有画儿的。”
“我看看。”
他摸摸索索打开包袱,露出一只脚,胎体厚重,天青色略带点儿粉红,釉面裂开细纹,惊得季湘几乎要捏紧了他的喉咙。
“哪儿来的?”
“我家地窖里的。”
老板凑过来,“挺漂亮。别瞎说八道,赶紧说数儿,人姑娘也就买着玩儿。”
季湘定定神,“卖我吧,摆在家里也像回事儿。”
他迟疑地说,“你说多少钱。”
“五百?”
他并没有暴跳如雷,垂头想了一会儿,“我想要五千。”
老板说,“挺敢开口呢你。”
“便宜点儿。”
“四千八。”
“两千五?”
“四千!”小伙子下定决心,把罐子往季湘怀里送。
老板说,“还不如买我的东西呢。”又踱回了店里。
季湘回到博物馆细看,却是一件碎瓷片拼的假货,唯独那只脚是真的。放大镜咣当掉在地上。
这不是季湘第一次上他的当。
3.
早些年她做无本买卖,有人收才去寻货色,赚个差价,仗着胆大心细,积攒了一百多万的身家。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哪里想得到这个丹凤眼的男人是来害她的。
他拿一件真宋瓷套住了她的买家,却把假的卖给她。
季湘倾家荡产另寻了罐子交给买家,只为保住行里的名声和跟男人的情意。
她说,“我不怪你。咱们好好过。”
可是他嫌她穷了,又嫌她心眼儿实在。
季湘回到老家的博物馆,没想到还能遇见这件东西这个人。她只当他真的眼睛瞎了,不认得她了,也真落魄了,落到沿街行骗的地步。她盘算着先把罐子收了来,才能安顿住他的心,再慢慢接近他,照看他。
连续两次,她倾尽所有勇气与盲目付出,却没想到他的感情就像手里这件瓷器:那一点点真,终究还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