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后,徐绿芙被派往台湾接管邮局。这一去,竟是数十载春去秋来,一湾浅浅的海峡,成了他们没有鹊桥可渡的银河。
新中国成立后,周炼??霞在上海画院担任高级画师。海峡那一边,是不能碰触的禁地,更是无法企及的天涯。偶尔,会有人问起她的丈夫,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早死了”。背过身去,遥望远方,默默出神,悄悄抹泪。身边有为她的美貌倾倒的,也有为她的才华折服的;有真心实意想呵护她一生的,也有位高权重要给她优渥生活的…她淡淡一笑,轻轻摇头,一概拒绝。她在等他。尽管丈夫就像冬日天边的一颗晨星,遥远,冰冷,但她无法忘记他。他更像她生命里的月亮,在静夜里,洒着柔美的清辉。她坚信,有一天,他会突然站在她面前。
思念折叠在心里,相思书写在纸上。他们是双宿双飞的蝴蝶,??她断没有独自飞去的道理。她喜画鸳鸯双浴、蝴蝶双飞,她在自己的画作《唐人诗意图》中题道:“独对千金怀一刻,纵一刻,也千秋。”
“纵一刻,也千秋”,是她爱情的誓言与坚守。梦里,依然是在火车站道别时的情景,远远的,他走过来,正要牵住她的手,却被人流冲散…醒来,只留无限怅惘:“而今只是成相忆,灯背人孤,人背灯孤,千种思量一梦无。”她还填过一阕《西江月》:“几度声低语软,道是寒轻夜犹浅;早些归去早些眠,梦里和君相见。叮咛后约毋忘,星华滟滟生光;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
每天,她都早早睡去,期盼着丈夫能入梦相会。自从他成为断线的风筝后,她一直住在上海,极少去外地,她害怕有一天他回来了,找不到回家的门。思念永远不会打烊,一直到老,她都等在路口,迎风而立,伸出双手,等他来牵。
等待中,时光是层层绽放的花朵,然而等来的不是芬芳的蜜汁,而是狂风骤雨般的“文革”。她没能逃过遭批挨斗的命运。她不写任何人的大字报,也从不揭发别人,只在挨斗时喃喃自语:“我有罪,我有罪…”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跳楼的人比凋谢的花还多,她却丝毫没有轻生的念头。“无灯无月何妨”成为罪证,被指斥为“要黑暗,不要光明”,被红卫兵殴打,一只眼睛受伤致盲,她不但没有选择死亡,还请人刻了两枚印章,一枚用《楚辞》中“目眇眇兮愁予”,一枚是成语“一目了然”。她内心里有强大的力量,就是等他。等他,让她的人生纯粹又超然。
从上海书画院退休后,她独自居住在巷弄??深处。眼疾越来越重,但不妨碍她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也不妨碍她的爱美之心。斑白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小髻,青色布衫,配一件勾花毛衣,纯朴中,尽是优雅和从容。岁月无声流逝,又遭遇百般磨难,生活中,他的印迹已很少很淡,但长年累月,等他已成一种习惯。写诗作画,种花养鱼,所有与他无关的事,却似乎都与他有关。
终于有一天,他来信了。
云开月现,她的生命在耄耋之年,重又有了光彩。他从美国回来接她去探亲治病。在美国,她治好了缠身十多年的眼疾。在异国他乡,他们长相厮守,把暮年过成春光明媚的花样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