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伤情日渐恢复,开始着手整理和王同惠一起在瑶山收集的资料,撰写《花篮瑶社会组织》。他要用这本书来纪念妻子,他说:“同惠既为我而死,我不能尽保护之职,理当殉节,但屡次求死不果,当系同惠在天之灵,尚欲留我之生以尽未了之责,兹当勉力视息人间,以身许国,使同惠之名,永垂不朽。”
时间流逝,一转眼,中国社会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叔叔在20世纪50年代反右时,横遭打击,没想到这一击竟然也打中躺在梧州地下的王同惠。当时梧州当局认为王同惠是右派分子的老婆,这个墓地是万万不能存在的,必须铲除。此时叔叔已是众矢之的,不可能跑到梧州来处理王同惠的遗骨,正当他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位叫张文芬的年轻妇女,自告奋勇代为收殓王同惠的骨殖。
抗战时期,张文芬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离她上学的学校不远有一座教堂,是一处绿树成荫、幽静美丽的地方。放学后张文芬和同学经常到那里玩,王同惠就葬在教堂的墓地里。张文芬—家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同教堂的两位外国传教士很熟悉,从两个传教士那里张文芬知道了这个墓地的来历和王同惠的一些事迹,心里充满敬仰。
那时抗日战火已经蔓延到梧州,日寇飞机不时会飞来扔炸弹,两位传教士不得不离开梧州回国,临走时要张文芬替他们照看王同惠的墓地。一天,张文芬和两个同学又来墓地玩耍,正玩得高兴,突然遭遇日本飞机空袭,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日本飞机来了,快跑!”张文芬喊了一句,撒腿就跑,没想到刚跑了几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就在这一刻,一颗炸弹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爆炸了。两位跑在前面的同学不幸被弹片击中,丢了性命,而她却因这一跤,趴在地上而毫发未损。事后,她看到绊倒她的正是围在王同惠墓地的铁链。信奉基督教的张文芬一家认为,是因为得到了王同惠的扩佑,小姑娘才逃过这一劫。从此,张文芬更加认真地担负起照看王同惠墓地的责任,十几年不间断。
当张文芬知道有人要扒掉王同惠墓的时候,就顾不得什么政治压力,自告奋勇出来收殓王同惠的遗骨,经费先生同意后将遗骨火化,托人将骨灰带到北京,交给费先生。叔叔将同惠婶婶的骨灰安葬在北京西郊的老山脚下。
王同惠墓被拆毁后,那块墓碑也不见了踪影。
“文革”期间,梧州市第五中学的邱艾军老师被打成了“牛鬼蛇神”,强迫“劳动改造”。1970年的一天,他和几位“劳改”同伴到学校附近的山边挖土,无意间挖出了一块石碑,仔细一看,碑上刻有费孝通悼念王同惠的文字。邱老师上大学时曾经读过费孝通的文章,对费孝通有所了解,他被石碑上的文字所感动,悄悄把这块碑保存下来。
年,邱老师的夫人刘志鹏在英文版《中国建设》上看到费孝通写的《重访大瑶山》,致信费孝通,并附上用铅笔拓出的碑文。不久邱老师收到回信,信中说:“我早应给你复信道谢,你给我寄来用铅笔拓出的墓碑,所费的时间和劳力是相当多的,使我很过意不去……拜托你照顾此碑,也是我的一桩心事。”后来,梧州市政府在白鹤山上重新树立起王同惠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