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张晓枫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现在记不大起了,感觉应该过了很久才进了宿舍的吧。
我从操场回来后,胡乱想了一阵子,便沉入了睡乡。我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我梦见了红叶,裸着的红叶。她咯咯咯地冲我笑着,一脸狐媚样儿。是的,她在勾引我。我一把就将她搂住了,我能感到她胴体的温热,我像遇到风的帆,载了雨的云,但没一会儿,帆沉了,雨停了,狐媚的她消失了。醒来后我感到内裤黏湿,这种可耻的生理现象使我怅然若失,心情黯然。
连着几天,张晓枫显得无精打采,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我觉得有点对不住他,我也参与了那次不光彩的偷窥。如果我们不去打扰他,他或许会如愿以偿,得到他想要的爱情的。唉,那个讨厌的喷嚏。不仅仅是我,整个宿舍的人都感到很内疚,大家跟他说话时神情都有些不自然,目光躲躲闪闪的。也许是由于深陷在痛苦中,他对我们的反常竟没有一点觉察。
后来,张晓枫对我说了那天的事,也就是向我讨个主意吧。打从知道我和红叶的事后,他暗里将我当作了神灵,恨不能烧炷香把我供起来了。我说你还向我讨主意,你能把林小雪约出来就是能耐了。他叹口气说,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我骗她说要回老家一趟,她正好有东西往回捎,就跟出来了。我说你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就是能耐了。他说能耐什么呢,他那张嘴比脚后跟都笨,关键时刻怎么也表达不清。我的眼前蓦地浮现出了他在月光下焦躁不安的样子。
“那她怎么回答你的呢?”我问。
“别提了,”他摇摇头,“她说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根本就帮不了我这个忙。”
“这没什么,”我想了想说,“要是她一开始就答应你,那爱情还有什么意思呢?爱情是美好的,需要我们不断地去追求呀。”
“这我知道,”他说,“我绝不会放弃她,绝不会放弃爱情的。”
我一拍他的肩头,说:“这不就对了嘛。”
我的口气俨然一个过来人。
但我同时也发现,这个自称爱情专家的家伙其实很脆弱,很不成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
8
那个秋天快结束时,我的一篇小说在省城的一家杂志发表了,里面有我对菲和红叶的幻想、欲望以及忧伤。我们的语文老师恰好订着这本杂志,他当时的激动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他先是把我叫到办公室鼓励了一番,说你好好努力吧,将来肯定能写出个气候的,接着,又在语文课上把我表扬了一番,好像我已经写出了《红楼梦》。他还推荐我当了校刊的副主编。班上的同学更是把我佩服得不得了,说我将来肯定能成为大作家。那些原本把我看成危险人物的女生也不再对我横眉竖目,望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敬。那正是上世纪八十代中期,商品经济的大潮还没有席卷而来,文学在校园还是有一些魅力的,这是我一举成名的社会背景。我为此得意忘形,觉得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
不知为什么,在一片赞歌中,惟独娅对我的成功表现得很冷淡,这让我大惑不解,以往我就是有篇作文被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讲评了,她也会忍不住多看我一眼,投来羡慕或鼓励的目光。更让我难堪的是,她竟在我的语文课本里塞了个小纸条,上面有“你现在不过是颗尚未成熟的青春痘”之类的句子,并公然将自己的名字署在了后面。我只看了一眼就气炸了肺,真想当面问问她究竟什么意思,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我想一个人成名之后,就该沉得住气,大度一些,不能对别人的讥讽打击以牙还牙。更何况,我对娅一直颇有好感呢。
过了几天,娅看我没什么反应,竟然得寸进尺兴师问罪了。那天轮我值日,下了晚自习我开始扫地,同学们陆续走了,只有她还留在教室稳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我想这个女孩子看来是跟我较上劲了。我咳了一声,提醒她尽快离开,否则可能会被我扫地出门,可她却没一点反应。我有些无奈,心想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扫到她的座位时,我就要绕过去,她却腾地站起来,说:“你这值日生不合格呀,怎么把我的位子落下了。”我看了她一眼:“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你不离开我总不能把扫帚戳到你身上吧?”说完,我埋下头干自己的活儿———我想我得赶快离开教室。娅忽然扑哧一下笑了:“大作家,还在生我的气呀。”我说:“我生你的气干么,你最好离开你的座位,不然就别想沾一下我的扫帚。”她又一笑:“你别拿出抬杠的架势好不好?我那样做我都是为你好,你想想,你的小说真就那么完美无缺?老师只是鼓励你,你可不敢骄傲呀。”说完,她诚恳得望着我,目光像没受过一丝污染的小溪,潺潺缓缓地流向我。我听得那声音抚摸着我的心,迅即低下了头,我不知该说什么。后来,她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翻开其中的一页说:“帮我看一下吧,我胡乱写了一点东西。”我说:“我也不懂,你别开我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