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寿宴一舞
吴刚是我的房客。这么说听起来仿佛有些诡异,但事实确实如此。
三千年前我飞升成仙,赐居广寒宫,本以为从此就是这片儿的地主了,谁料没两年,玉帝便弄了个吴刚过来,说是触犯了天条,被罚在这儿伐桂。我本来不打算理会他,但这男人两袖空空,这片儿又只有广寒宫能够住人,为了不至于让来访的仙友看到一个单身汉睡在我宫门口,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将一间偏殿借给他住。
这么一借,就是三千年。
三千年过去了,树还没砍倒,这男人比那时更闷了点儿,蠢了点儿,其他的倒也各自相安无事。
当然他炸我厨房这事是例外。
三足金乌在天空中招摇,即便是广寒宫这清凉之地也能感受到烈日的炙烤。吴刚还在外面伐桂,每一斧子都下得沉稳有力,然而当他下一斧子举起的时候,先前斫出的痕迹已经完好如初。汗水自他额角滑落,浸湿了衣襟,他的面色却平静如水,举着斧子默默重复着三千年来一如既往的动作。
我待在屋里看着只觉得不可思议,不知他的执念到底来自哪里。这棵桂树自混沌之初就已存在,不是他能砍得倒的,玉帝这样罚他,摆明了是不准备让他好过。这道理我同他讲过,他听了不发一言,隔天却依然举着斧子砍得起劲。我气得脑袋生疼,于是不再管他,任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反正人蠢了,谁劝也没办法。
这几天天宫很热闹,报信的青鸟都叫得一股喜庆。王母娘娘的大寿在即,按照惯例,我得过去献舞一曲。说起来这三千年,蟠桃会得献舞,寿宴得献舞,哪位上仙孙儿的满月宴也得献舞,我这玉帝亲封的所谓太阴星君,唯一的职能也就剩下这些了。
我随意梳洗打扮了一番,驾轻就熟地跳了支舞,不出所料地赢得满堂喝彩。我想起自己第一次献舞时,战战兢兢地排练了好久,犹被人挑刺,说我肢体僵硬。现如今呢,只怕我就是翻个筋斗,都会有人夸赞身姿灵活。大家对于女神总是更宽容。
一舞已毕正待退场,一转头竟然看见吴刚坐在角落不起眼的位子上,我心中诧异,王母娘娘的寿宴竟会请他这一小小罪仙?视线不期然相遇,他仍然穿着一袭黑衣,正安静地望着我,那眼眸既深且亮,仿佛银河里的星光都缀在那里头。
我心头忽地一跳,莫名竟有些不自在,低了头、敛了袖便急急退了场。
(四)花神一遇
天界的生活总是多姿多彩的,王母寿宴才过,又迎来了花神节。
所谓花神节,说白了就是相亲会,据说这个无聊又没品位的节日还是当年玉帝那个风流老头想出来的。这天,男女神仙各自以花枝为环,遇上心仪的对象便将花枝送出,若对方同样以花枝相赠,就代表勾搭成功。
我一向不喜参加这个节日,因为每次去了都会被花环挂满全身。今年也是如此,我收花环收到手抽筋,脸上竭力维持着端庄的笑容,一转头就将它们一股脑全堆在天池边,然后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我回过头,看见吴刚静立在一株烟柳树下,穿着一袭黑衣,手里捏着个桂树花环。
我瞥了他一眼:“有事吗?”
吴刚朝我走了过来,我随意摆弄着身旁堆得半人高的花环,他伸出来的手突然就缩了回去。我以为就要这么擦肩而过了,他却还是叫住了我:“嫦娥,这个……给你。”
我低头看了看,沉默了半晌,还是收了,勾在小指上转着圈玩。吴刚看了看我的手,又看了看我的头,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你头上那个,不好看。”
“你说什么?”我火冒三丈。
他低声重复:“不好看,你别戴了。”然后就跟兔子一样迅速地消失在了我眼前。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头上那个是自己编的他竟然说不好看?还没送出去呢,他跑什么跑?
……蠢货!
我气呼呼地往前走,一抬头却发现一道人影突然挡在了我面前。我脚步猛地一顿,心中长叹一声:冤家!
确实是冤家,那竟然是我前夫。
后羿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轻哼一声道:“嫦娥仙子,今日可是大出风头了。”
我无话可说,转身正欲离开,他却突然上前攥住了我的手腕,阴沉的脸几乎抵上我的鼻尖:“不过是有几个不长眼的蠢货捧着你,你就摆出这副清高的姿态给谁看?我告诉你嫦娥,就算再过一万年,你也是我后羿不要的破鞋,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高贵圣女吗?”
又来了,这已是我们第几次恶语相向了?
我与后羿之间的故事,其实也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