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一个傻子(17)

 
我嫁给一个傻子(17)
2016-03-23 17:11:14 /故事大全

她咯咯地笑了,脸红扑扑的拧我一把。“生得稠噻,扑腾扑腾下饺子一样,有一年还生了双胞胎,你们方家人脉旺命硬啊,七男二女,生一个活一个,没一个得月里亡四六风啥的。

“别看人丑,心可细了,会疼人,不让我干这不让我干那。月子里给我和娃洗这洗那,连我身子底下的都洗,咱这庄子上哪个男人这么干?日子紧巴,粮食没多少,可肉没少吃,他每隔几天就能打个兔子,抓个呱呱鸡,套麻雀、鸽子,野猪、黄羊都能打住。

“人啊,福不能享过头了。生你碎爹大出血,身子虚脱得很,他每天就去老鹰嘴打野东西给我补身子。有一天,一只兔子被老鹰啄伤,从他跟前跑过,他追那只兔子,老鹰也在追那只兔子,他先抓到了,老鹰为抢兔子,把他抓了带上半空,又把他扔了下来,架在了树上,腰断成了两截。人抬回来怀里还死抱着兔子,给我说我陪不了你了,只能把你和娃撇在这个世上了。说完头一歪就走了。

“唉,我亏过他了,他也没放过我,两手一摊就走了,把儿女扔给我,挼磨我,男人啊再丑也是女人的天,没了男人你的日子就只剩下黑夜了。我就想啊把儿女一个个给他抓大,单的拉扯成双的,各开门另搭灶,我的天就亮了,心里鼓着一股劲儿。好容易给你碎爹娶了女人,还没来得及舒上一口气,你们家的难就来了。唉,就这么个命啊……”

我心里算算碎爹还不到一岁,她不到三十就守寡了,说:“咋没再嫁?”

她说:“九个娃七个儿,按拉过壮丁的老瓜头说一个班哩,谁敢把头往这胶锅里擩?

嫁过去前方儿后方女的,日子能过得顺溜?再说这世亏了他,让他下辈子身边没个埋的?”

我说:“就…就没个相好的,你长得漂亮着哩。”

她脸红了,手抖了一下,拧我一把说:“越来越没大小了,嘴淡得没味了。”

那年,景琦带着一帮同学来这里写生,学生要给她画像。她说人都搐成个蔫洋芋了有啥画的,我照下的像多着哩,就不画了。又问人不在了能画么?景琦说能画,只要把模样说清晰就行。她描述着爷,学生娃画。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记得那么清晰,脸上有几颗黡子都记得清楚。六个学生娃都画了,就像一个人画的,村里的老人来看过都说像得很。

我说我爷挺英俊的。她说就是个像么,捏着我的手又说谢谢你。我说谢我啥,他是你男人,也是我爷。她说要不是琦琦,这世上哪还能留下他的像。

她又拽我的衣襟说,你爷儿孙四十多个,我想给你们一家一张留个念想,你给说说,咱给他们钱。我说你咋不说?她说你是琦琦的娘么,面子大。我说不是你把我嫁给一个傻子,能有他?你比我面子还大,没看他把你尊得像毛主席。她撇撇嘴说嫁了别人不定有这么好的儿子,两个大学生,这方圆有?我跟景琦说了,又让他们画了一张两个人的合影。一共画了四十多张,景琦装好相框。她把那张合影摆在菩萨旁边。

她要给学生娃钱,学生娃不收。她说这咋行,过去呀画张像得五个大洋,只有财主才请得起人画老像,咱们哪里请不起哩。景琦说太太,你可不是一般人,九十多的模特多么难得,不收他们的钱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哩。

13

2013年,她走到了她生命尽头。她睡炕后我侍候在她身边。常年编芨芨她的腰严重弯曲,身子佝偻成了一个括弧,很早以前她就不能平躺了,只能侧身而卧。我就像抱个月娃子将她放在我怀里,她躬着的背就像一个罗锅正好安放在我两腿之间。她稀疏的头发归拢起来只有指头粗的一股儿,全白了,找不出一根黑的。眼睛、嘴巴、脸蛋、脖子,到处是核桃皮般的皱纹;那双手骨节粗大,鼓凸得像一个个木结;十根手指没一根能伸得直,酷似踏过霜雪的鸡爪,抽搐成了环状;因老掐剥芨芨皮,指甲缝里老茧有一铜钱厚,手掌的老茧就像鱼鳞,粗砺而坚硬,像砂纸一样,抚过布料发出刺拉刺拉的响声;两只胳膊只有锹把一般粗细,仅剩下一层皮了,捏住轻轻一提能提一拃高。血管清晰地露出来,乌青乌青的。

我抚着她的脸说:“你哪儿疼,吃点镇痛药吧。”

大爹去世的时候,喊着要吃老鼠药,敌敌畏,她说胡说啥哩,给儿孙下巴上支砖呀。大爹说娘,疼得受不了。她把镇痛药喂到大爹嘴里说咬牙也得忍着,别给儿孙们为难,自己的罪自己受着,谁死的时候不疼,疼你是脱你的罪哩。

她说:“哪儿都不疼,就是浑身懒,哪儿都懒得不想动。”

她真像是懒了,一动不动地躺在我的怀里,那么宁静那么安详。

她说:“人懒就是浑身没劲儿了,人到世上就是来受苦的,老天爷给你的劲儿你使唤光了,就该死了,不死还等啥。”

我说:“你咋也得多活一年,添个整数。”

她说:“添不了了。”

我说:“好好努力努力,活过这个年,添个整数,百岁老人,好听好记。”她说:“九十九也好听好记着哩,大数么。”

四嫂做了她最爱吃的雀舌头面端上来,她摇头说:“别再做这做那的了,糟蹋了就是造孽,糟蹋了的粮食到那世会变成蛆,让我一个一个拣着吃上。”

我说:“几天水米没有打牙,你得挣扎着吃点,就是上天吃饱了也有个劲儿。”

我想她定然会上天堂,如果连她都上不了天堂,那只能说明没有天堂。

她说:“你瓜(傻)呀,我骂过你的话你忘了,想上天屎还坠着哩,有些人上不了天,就是屎坠住了。”

说完她笑了,像个月娃娃的笑声。

我知道她不吃不喝是怕失禁拉尿在炕上,脏着我们。活到这把年龄,看望和送走的老人多了,许多老人大小便糊得到处都是,整个屋里腥臭难闻,可她这屋里香气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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