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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没别的路可走,既然还要活下去,我只能振作起来打理这个家。首先,我要知道傻子傻到啥程度。那时候我们这一带傻子多,谁家出了傻子,都觉得是上辈子做了亏心事的报应。这几年都才明白是近亲结婚造成的。老埂坪一带结亲时讲究亲上加亲,回头亲多,尤其是表兄妹结亲的多,傻子就多。傻子傻的程度各不相同,有的傻透了,羞丑不顾,屎饭不分;有的是半傻子,懂得羞丑,知道饭香屁臭;有些就是反映迟钝,举止笨拙,言语有障碍。
观察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他们会害怕,知道害羞,会看脸色,讨回来米面都知道米倒进米缸面倒进面缸,到了手里的东西再从他们手里拿走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也知道我是大傻的媳妇,我坐在屋里,他们合伙傻笑着把大傻往屋里推,大傻脸红彤彤哇呀呀叫着往外扑。
这天,我把他们留在家里。我捞了两方肉,切了臊子,打了鸡蛋,和洋芋疙瘩一起炒了,做了臊子揪面。冒着热气的大瓦盆一放到案板上,他们立刻哄叫着扑向瓦盆,你推我搡,把碗直接按进盆里去舀,案板上洒满了面片和汤水。我心凉了半截,掉头出来了。晌午,我蒸了米饭,猪肉炖粉条。盛饭的瓦盆刚摆到案板上,他们又一哄而上,我抡起酸枣刺条抽在他们的胳膊上,脊背上,屁股上。他们哇呀大叫着散开了,两眼惊恐地看着我。我放下手中的酸枣刺条盯着他们。可只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扑向瓦盆,我又抡起酸枣刺条抽向他们,他们又哇呀哇呀大叫着散开了。我下手重,我想知道他们知不知疼,有没有记性。人要是没记性就没指望了,这是她的话。哥哥姐姐谁要闯下了祸,她会扒下衣裤用柳条抽,一点看不出她做为一个奶奶的慈祥和仁爱,倒像个后娘一样冷酷。她说不打不成才,打烂的肉会长好,闯下的祸补不好。事实证明,她是成功的,在以后的日子里哥哥姐姐懂得自重,识得大体,过得有模有样。
傻子们盯着婆婆嗷嗷叫着,却再不敢扑向瓦盆。婆婆走过来嗫嚅了许久,说:“让他们吃吧,都是傻子。”我绷了婆婆一眼说:“就是你这样才把他们怂恿得越来越傻了。”婆婆低眉顺眼的不敢说话了。
好一会儿了,他们再不敢靠近瓦盆,只是远远地看着。我长嘘一口气,一碗一碗地盛好,他们也不敢过来。傻蛋子过来要端给他们,我说让他们自己来端。傻蛋子拽一个过来指指碗,拽一个过来指指碗,他们一个个端了。
第二日,锥子雨下了一天,到夜里才停了。第三日,我早早起来到园里刨开看看,落了一拃深的墒。我没叫傻子出门讨饭,我要把塌了的院墙补起来,把园子收拾出来。院子、园子就是一个家的门脸。别家的园子都拾掇得整爽,葱成行,菜成方,绿茵茵翠生生的。大傻家院墙到处是豁豁,一亩多的园子倒成了庄子上羊猪牲口撒欢打滚蹭痒追咬的乐园。几畦韭菜和葱蒙了土尘灰沓沓的,不死不活。几棵老树被啃蹭得皮都没了,光裸着身子。当然,我想借打院墙、收拾园子看看傻子们能不能干活儿。
我借来打墙的椽子和绳索,去代销店买回来四把锹两个筢。他们干起活来虽然笨拙,但比正常人卖力认真,打过一堵墙他们就会打了。晌午了,我没让他们歇活,我在等社员散工,我要让他们看到傻子能干活。这个家要过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他们就必须上工挣工分。不然,靠讨饭过日子谁也觉得没指望。要挣工分就要得到大家的认可。社员散工了,都趴在院墙上看,有笑的,有赞的,有叹的。
院墙补新,我又带着他们把园子翻一遍。为了试探他们,翻园子时我给他们分开各干各的。他们知道比着干,干得就更欢了。这场雨下得还不算晚,种菜点豆还来得及,白菜、菠菜、黄萝卜、青萝卜,各种了点,雍了韭菜、红葱,钩了几垄黄花和梅豆,还点了几垄玉米。这时点玉米是迟了,等不到饱熟就让霜煞了。我没想着要打玉米籽,就是想啃玉米棒,嫩一点正好。
园子几棵少皮没毛的树我也放了。等树干了,我就请木匠来做一副大门,把大门楼子竖起来。聚财不聚财的先不说,真正的家户咋也得有个大门楼子。再做一张大桌,几个板凳。
他们能干活,那就要上工。大傻、二傻,包括婆婆都要上工。其实婆婆也才四十出头,没啥病,在自留地里干活利索着哩,就是心乏了。是啊,给这么个家磨了这多年,谁还能有精神?婆婆说队长不让上工,说是混工分。我说你不要管。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说你不要老是这么叹气,会越叹越没精神的。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想让他们上工挣工分,就得把他们收拾出来。我从嫁妆里拿出布来,给婆婆、大傻、二傻和傻蛋子各做了一身新衣裳。大傻结婚时穿的新衣裳是借来的,已还给了人家。当他们穿上新衣裳后,跳着笑着,扯起衣襟给人夸,几个没穿上新衣裳的就蔫巴了。其实陪嫁的布料给他们每人做一身也够,可他们还要讨饭,穿得新了就不好讨了,我想等过年给他们再做。婆婆给大傻、二傻又铰了头发,刮了胡子,他们一下子精神了。
我带着大傻、二傻、婆婆去上工。人们都围着大傻、二傻看着说猴戴帽子,有了人样了。队长说傻不叽叽的,混工分呀。我说你就当积德行善。队长嘻嘻一笑说可你不在我跟前积德行善。队长对我没安好心,半夜来敲我的门好几次了。按辈份他大傻子一辈,还没出五服,我说你不怕给雷劈了?他说我不怕雷劈,牛鬼蛇神都让毛主席镇压了。我说你不怕雷劈我还怕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