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睛,直视父亲几乎冒火的双眼,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愿:“父亲,欣儿不要念书,要弹琵琶!”
父亲的眼睛中似乎真的冒出火来。
“说!你不再碰这东西!”父亲指着摔成两半的琵琶,朝她吼着。
“不!”声音虽怯,却回答得很决绝,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父亲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一向温顺的女儿,半天没有言语,之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抬起手,指着门外,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她毕生难忘的两个字。
你滚!
她倔强地擦干了眼泪,真的走出了蓝家的大门,回头的时候,她看见庭院中的梨花花瓣已微微泛黄,失去了以往的光泽。
四、乱世曲
十一岁的时候,战乱爆发,他随着父亲南下越中,一路上风餐露宿,可是因为有父亲在,他没有丝毫难过。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是和父亲在一起。
这是年幼的他认定的道理。
可是在什么时候呢?父亲忽然染病并且卧床不起,他急得在父亲的床头日夜服侍,他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让他最亲爱的父亲生病。那些日子里,他的梦境中尽是父亲死去的场景,哀伤恐怖得真实。梦醒之后,他就跪在父亲床头,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不停地流泪,却一句话也不说。
冬至的时候,父亲闭上了眼睛。
他忽然发现自己像身处最深的黑暗中,迷茫无所知,无所想。
家景也更加萧条败落。
然而萧条凋落得更快的是他的心。
原本对他心存期望的人一个一个离去,他没有了再给予希望的对象,失去了他生存的必要。
在这样的状态下,几经辗转,几年后的春天,他来到了长安。
他浸无目的地在蛤蟆陵的街头摇晃,这些年来,他唯一的慰藉就是父亲留下的许多书籍,他拼命苦读,在每一页中寻找自己生存的目标。
然而,他仍然苦笑。
清晨空荡荡的街头,他孤独地站着。
记起自己小时候,父亲将自己放在肩头,在大街中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记起自己在吃糖葫芦时口水滴到父亲头上,记起他在父亲的肩头向围观的人们背起史书的骄傲。
然后,他看见了她。
她安静地站在一株开得正热闹的梨树下,虔诚地仰望那些洁白的花朵,晶莹的眼眸中倒映着那些梨花。微风拂起她的春服与发丝,她却一动不动,姣好的面容带着恬静的微笑,只为那一树孤孤单单的梨花。
怎么可能,在这样的乱世,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这样恬静地笑,他暗暗摇头。
五、春光媚
她在流浪中进了一家乐坊,和母亲一样成为了一个歌妓。
日日笙歌,夜夜笙歌。
她没有厌倦。
起码,她有了自己最心爱的琵琶,有了肯教自己弹琵琶的师傅,还有了乐坊外一株孤单的梨树。
她常常去和坊外的梨树做伴,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句话都不说地站着。
在这里,她有了一个“兰儿”的花名,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她渐渐地将那个遥远哀伤的蓝欣儿遗忘。
春天梨花开放的时节,她几乎每天都要去看那一树梨花。
就这样望着那一树白色微笑,简单快乐地微笑。
接着,她转过头,看到一旁凝视着自己的他,不犹呆住。
眼前的男子安静地站着,春日的风拂起他白色的长袍和发丝,他却一动不动,眼中的寂寞与哀伤越来越重。
眼前的人,和自己一样,有着难过的过往吗?
她也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后还是他最先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朝她抱歉地笑,她也慌忙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与羞涩。
接着,她吃力地提起一旁的水桶,想要将它提回乐坊。
看着她因为力气不够而张红的脸,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提起了那只该死的水桶。
她抬起头,向他微笑,仿佛他就是那一树梨花。
他不由得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