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亮中,瘦削的老鲁比以往更加消瘦,支着一根拐杖。
金喜看着老鲁这副模样,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浑愣了许久。
“咋啦?”
她把老鲁搀扶进门,灯光下,老鲁不仅比以前更瘦,气色也不好,胡子拉碴的,金喜急得浑身是汗。“发生什么事了?”
“你说话呀,你急死人哩。”
“我这回给人防上了,刚准备动手,就被人发现,几个人分头逃跑,他们看我瘦弱,就追我一个,我被他们包抄得没了去路,一着急从一座桥上跳下去,河里水很浅,当时只感觉到腿很软,直至逃脱后才发现摔伤了腿。”
金喜听着,她又紧张得大饼子脸扭曲成一团面,甩手劈了老鲁一巴掌。“我一直劝你不要再干,你就不听劝。”
六
回到金喜身边的,虽然是一个受伤的老鲁,但金喜的生活及心情由此又变得踏实。在这之前,单纯得只有一根筋的金喜,突然变得爱胡思乱想,春香离开古梅路,她悲戚戚地想,自己也到了干不动的那一天,她能回归何处?听到小红的小男友偷了她的钱离开,她又自艾自怨,哀怨自己已经经历过一个坏男人,思忖闯入了她心田的老鲁是不是也这么坏?如今,老鲁真实在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在她面前的人虽然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但金喜似乎又觉得老鲁不同于其他男人,她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是值得信任的,是可以让她托付终生的人。
关了灯,两人躺在床上说话,像久别的夫妻重聚,有说不完的话。金喜就从老鲁不在的这些日子,古梅路的一些事说开去,说阿玉和春香走了,说古梅路新搬进来的那个女人,说她因此经常接不到客,又说小红因为接不到客,刚才过来找她借钱。
老鲁安抚她说:“从今天起,你就不用担心有没有客了,我就是你的客。”
“嗯,我不担心。”金喜狠狠地点点头。
“虽然我有了客,但我们还得吃饭啊。”金喜提出自己的担心。
“我每天都给你钱,不是有吃饭的钱了吗?”
“你的钱留着,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我的钱?”
“我不想你再去偷了,所以你的钱你留着以后用。”
“你不要我的钱,那怎么有钱吃饭啊?”
“如果有客来,你出门避一下,我们省一点用,不是有饭吃了?”
“金喜……”老鲁眼眶湿了,他借着窗外透进的黯淡亮光打量金喜。
虽然金喜知道在这黑暗中,老鲁不可能看得真切,但她仍然不习惯老鲁这样盯着她看,她被看得有些自卑,心里有些怵。她用双手遮住她那胖嘟嘟的大饼子脸,担心老鲁看真切了,像其它男人一样,觉得她丑陋。
“别看了,我丑。”
“你不丑,我越看就越觉得你美。”
“真的?”
“真的。”老鲁认真地点点头。
金喜想了好一会,她始终不相信老鲁的话,她咯咯地大笑,她掐了一把老鲁,“老鲁,你的口味太重了。”
金喜笑了一会,她静了下来,一本正经地问老鲁,“以后,你会对我好吗?”
“会。”
“我干不动之后,还会对我好?”
“会。”
“我很快就干不动了,今晚接的这个客,就让我累趴了。”
“以后就不要接了呗。”
“可我不想你做那一行。”
“我不干这行我能干什么?”
“所以还是让我继续接客。”
“我也不想你做这行。”
“我不干这行我能干什么?”
两人说着说着,又绕回这里。是的,大字不识一个、身胖脑笨的金喜,年过四旬、身板瘦削的老鲁,两人都摒弃他们熟悉了的、习惯了的谋生手段,他们能干什么?想到这些,两人心里都一阵茫然。
茫然过后,生活还得继续。
第二天,金喜少见地打破了不到中午不起床的习惯,早早地起了床,今天她恍若回归了正常的生活,不再是失足女,而是一个家庭主妇,一个生活在古梅路里的家庭主妇,幸福地走到古梅路的菜市场买菜,她被这种幸福的感觉充斥,心情无比畅快。她买了一只猪蹄,她要给老鲁炖汤,卖猪肉的屠夫与金喜有过一腿,他建议金喜买猪蹄,骨头补钙,对腿伤的人很有好处。
老鲁看到她提回来一只猪蹄,他问金喜:“你不是说钱要省点用吗?”
金喜一脸幸福地坐在门槛上,她边擦着额上的大汗珠,边说:“要省,也要等你的脚好一点才省。”
老鲁的眼眶又湿了,他一拐一拐地去拿来一块湿毛巾,帮她擦汗。
金喜仰着脸让老鲁替她擦,大饼子脸笑得像一朵花,她说:“你对我真好。”
“等我的腿好了,会对你更好。”
“真的?”金喜本来怒放得花一样的笑脸,此刻绽得更开,小眼睛眯得像一条缝。
“真的,等我的腿好了,我就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
“你对我这么好,我会更胖。”
“庙里的菩萨都很胖。”
金喜咯咯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