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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括固执休学。
在他的抵死不认下,简阳骑着铃木太子,带着罗曦在八街九巷里呼啸来去。简括有更多的时间躺在天台,鸽子跳到他胸口啄食,仿佛要把他的心口啄出小小的一个洞来,酥痒让简括笑起来。他在想,他们很衬。偶尔简括也开始喝点酒,但是绝不抽烟。
时光应该就这样平缓下行才好,可是物过盛则当杀。
对于简氏四兄弟来说,人生真正的转折是从这一年的酷夏开始。那天黄昏,简括一个人潦草地吃完晚饭,燠热让他昏睡在天台上。夜半,楼下逼仄的巷里突然人声鼎沸,简括从天台往下看,窄巷里火光冲天,斗殴的青年在混乱的人堆里狼奔豕突,他的三个哥哥拿着砍刀被逼困在陋巷里逢人便砍,远处听见警车呼啸而近。简括的心脏搏动到像是要跳出胸腔,他疯狂地飞奔下7楼,昏聩的楼道里没有灯光,从楼梯口滚落下来,他看见罗曦用短跑冲刺的姿态奔向浑身是血的简阳,她的长发在光线下像遇热的水银泛着滚烫的亮光。
那亮光灼热了简括。
是谁说人分三六九等,其实爱很相同。
大哥二哥入狱,三哥潜逃。相比他夜夜噩梦的结局,这已经要好很多了。简括没有大悲恸,他是兄长们最近的观察者,又似乎比外人更疏离。很小时候就已经懒于区分善恶,因为很多事情跟道德全无关系。况且,美德在任何的人生当中都是交错出现,没有那么多的好和坏。
去探监,大哥说,四毛,碗柜的夹层有一张存折,你拿着,换个地方过日子。
简括哭了起来。
总是要到穷途末路才能看到真相,那些当下的困扰,那些被三个哥哥们逼仄到厌恨的人生原来是他少年时最明亮的天堂。
简括散尽良鸽,去往他乡。
公子一夜成人。
5
有人说女人的老去不是渐进的过程,而是在某些不自知的瞬间成为妇人。
其实成长何其相似,刨去每场人生不愿为外人道的时刻,剩下的光阴,昨天和今天并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深夜10点,深圳K105路大巴上坐着一个姑娘。
简括从反光镜里看她,她侧歪在窗玻璃上,凝聚的光线可以看清鼻翼些微的起伏。末班车,简括把车开得像飞机,而女孩一路昏睡,睡过漫长的滨海大道,睡到终点,睡到车上只剩下她一个乘客。
简括走过去推她,喂,醒醒,人都走光了。
那女孩兔子一样弹起来,她仓皇四顾,哪里?谁?谁走光了!
简括笑起来。
他总结得没错,能在大巴上熟睡的人,都缺心眼。
女孩几乎每天都来赶K105,花12块钱,清晨从海上世界坐到景田岁宝,傍晚从景田岁宝坐到海上世界。你做什么的?销售。卖什么?GPS。好销吗?不好。怎么呢?因为所有的GPS都是SB。简括从反光镜里看她。就像谈恋爱,她说,总是指给你最远的那条路。
简括笑起来。车匀速停在红灯路口,斑马线上有个女孩在舔一支雪糕。简括想,哪一条路又不是绕得人死去活来呢。
女孩请简括喝过三次酒,一次失恋,一次辞职,以及这一次相亲逃匿。女孩说讲个冷笑话调节一下气氛吧。简括说深圳巴士集团英文简称什么?
女孩看着他。
对,简括说,你看,你身边就坐着一个SBG。
女孩笑了起来,她抹去漫上来的眼泪,说,简括,我不甘心的,我很不甘心这样过。
简括小小地打了一个嗝,一种名叫悲哀的情绪从胃的纵深处涌上来。
不甘心。
可是要怎样的命运才算是认命?要怎样确切无疑的感受,才算是爱上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