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简括很多次夜半惊醒,名叫夜游的鸽子,在他的梦里盘旋奔走,至死方休。他宿命地想,生活一旦陷入平静的惯性,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深夜,简括往返于深圳纵深的公路上,他听见海潮涌动,他可以把车开得飞起来。他像候鸟一样的迁徙,少年时候被草莽兄长大告天下的爱情在深夜的记忆里如此地不真实,他不知道哪里是他的丛林,山野,是他日落的村庄。
末班车快到终点的时候,在刺眼的车灯里,简括看见一个人影朝飞驰的车体冲过来。他仓皇中本能地紧急制动拉起手刹,车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跳下车,几乎是提起那死里逃生的青年,还来不及破口大骂,几乎松软的青年默默地看着他,对不起,他说,混不下去了,生不如死。
眼泪汪洋一样漫上来。
简括彻夜未眠地守在站台。见到女孩的那一瞬,他毫无说法拉起她就往最近的海边跑。她听见简括的鼻息越来越重,那是渐渐带着哭腔的声带在喘息。
少年时的校园,爱恋过的女生,至今未归的兄长,不甘心的陌生人,求死而不能的生存者,漫长到没有边际的未来。
青春时候所有的惶惑,都是因为对命运的力有不逮。
女孩说,简括,我叫丁嘉。
7
简括拒绝再开车。
他害怕那刺眼灯光下涣散的眼神。我还能干什么呢?他像17岁那样笑了起来,公司有人介绍我去当城管,要不我去吧。
丁嘉默默地看着他。
那眼神让简括变硬。他自嘲地看着丁嘉,自杀的我都见过,我还怕谁。
“简括”,丁嘉伸出手,摸摸他黑而柔软的短发,那发丝在阴霾的光线中,让丁嘉无端伤感,“你听我说,做什么都别做城管,没出息,那会让我伤心。”
简括回过身,抱住她。在丁嘉那堆满稿纸和考试资料的单人床上,他们厮磨相拥。
一座欲望城市,两个单薄男女。
简括打车送丁嘉去机场。他想起看过的一个小说,或者是一个电影,总之在故事伤感的结尾,飞驰的车身上尘埃密布,上面有开出租的男主人公用手指写下的,我爱你这样陈腔滥调的情节。简括想,如果可以,他也很愿意为丁嘉这样写一写。
这短暂的厮守算不算是爱呢,简括觉得,至少那些抵足而眠的情意,是他在这城市最深情的眷恋。
这一场分别,她换了城市,奔赴她甘心的生活。他回家乡日照,照顾刚出狱的哥哥。
就此别过,城市有新人登场。
8
春的末尾终于有了一些热的温度。17岁的日照少年简括躺在日光下的天台上,笼里的鸽子因为他的搅动,发出啾啾的低鸣,天台下的窗口,他的三个哥哥正在笑骂着斗地主。
有一阵不知是从哪一场命运吹过来的大风,它带着一小块未散尽热度的白色棉布,蒙头盖脸地扣在少年简括的脸上。他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起来,在明亮的光线下,简括看清楚那是一件女孩穿的白色棉质文胸。
他腾的红了脸,就在张皇站起来的瞬间,简括看见对面的天台上,一个女孩睁圆了眼睛,长发被风吹得朝一个方向飞过去,她用手捂着嘴,像惊恐的兔子那样说道,天哪。
她背后的晾衣绳上,只剩下一只粉红色的夹子。
简括笑了起来。
他在名叫K105的公车上也看见一个女孩这样跳起来,用同样的神色对他说,哪里?
简括面对着白色棉质的这个难题,该怎么处置呢。送回去吗,太不妥。可是保留吗,那也是亵渎。想了很久,后来,少年简括把衣服端正地放在干净的鸽笼上。那天傍晚,他发现衣服已经被默契地取走。
名叫罗曦的女孩借助一阵风,完成了一位少年隐秘的初恋。
音乐人李宗盛青年时在飞机上遇见一位让他心动的空姐,在后来广为传唱的那首歌里他写道,有人问我你究竟哪里好,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没有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生活处处雷同,那些叫罗曦的女孩们,都将在岁月中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