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旧很清楚地记得我十四岁的生日。
那天早上,我被我妈王冬梅从睡梦里摇醒。我睁开眼,看见她眼睛发红,一头乱发,嘴唇干裂,那件过了时的红毛衣紧绷在她圆滚滚的身子上,让她看起来充满了杀气。
她把我的秋衣和毛衣扔过来,然后说,徐小龙你听好了,你爸昨天晚上又没回来。和那个骚货在八一宾馆开房呢。现在那俩人还在203号房里。你赶紧起来,和我一起捉奸去。
我一言不发,一件一件地套上秋衣毛衣外套。穿衣服的时候,王冬梅盯着我说,你怎么光着身子睡觉。真恶心。
我没说话,从床上跳下来。饭也没吃一口,就跟着她出了门。
我是从两个月前开始光膀子睡觉的。不光因为光着身子睡觉舒服,更是因为我听人说这样有助于新陈代谢,能使肌肉不受阻拦,自由的生长。我十四了,刚过
我妈个子不高,我爸却英俊挺拔。可我偏偏像了我妈。我总觉得正是因为这样,我爸才不怎么待见我。他对冯曼语的儿子都比对我好。
冯曼语就是那个骚货。
当然这想法我不能跟任何人说。每次我妈和外人说起我的长相个头,总还会一脸得意地说,小龙像我们家这头的人,秀气。
二十年前我妈确实挺秀气的。在和我爸的结婚照里,她身形苗条,一脸娇羞,小鸟依人地靠在她英姿飒爽的军人丈夫身边。看起来是如此的清秀可人。怎能想到不过十几年的光景,她就彻底地放弃了自己,人发了胖,也不爱收拾打扮。经常顶着鸡窝头,任由她那没有胸罩束缚的两个奶子垂在肚皮上,和她一样,失望哀怨,垂头丧气。她经常把隔夜的剩菜和米饭一起倒进一个搪瓷大碗里搅匀了,然后打开电视,一边吃着油腻腻的剩菜,一面对着电视里婆媳大战的剧集叹气。
她的背影越来越松,越来越肥。看起来总是灰蒙蒙的。
八一宾馆在城北,离我家有十几站路。这在B城里也算是很远的距离了。王冬梅走在我前头,我们俩一路穿过大院门口的菜市场朝公车站走去。北方的晨风还是不饶人的。像是干而快的刀子,一刀一刀,割的我难受。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嗔笑,她说,小龙,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不戴个帽子?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破表,七点十五。菜市场上已经有几个菜贩拾掇起摊铺来。王冬梅路过一个卖萝卜的摊位时突然停了下来。她买了一个粗粗肥肥的白萝卜,让我抱着。
我以为她要拿这萝卜当凶器,谁知道她却说,你脚臭,把白萝卜煮烂,用那水泡脚,可以治脚气。
没几个人等公车。晃悠而来的破旧五路车也是空空荡荡的。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
我其实对冯曼语的印象挺好的。她是我爸税务局单位同事的邻居。一次我爸和同事们在外面公款吃喝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冯曼语。她比我爸小十岁,我爸对她应该算是一见钟情。他们一伙人招呼着冯曼语一起坐下,我爸那天一反常态的没有喝醉。本来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的时候,我妈已经站在门口,做好了数落他和他开战的准备了,可是他不仅没喝醉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没和我妈吵架,还到我的房间里问了问我的学习摸了摸我的脑袋,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到楼下的电话亭里打了很久的电话。从那天以后,他就很少回家了。
我第一次见冯曼语,是在放学的路上。我没走老路,而是准备和同学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人还没走到网吧门口却看见我爸的车停在路边。我吓了一跳,缩进梧桐树后面。我探出头来偷偷一看,司机小许叔叔不在,是我爸自己开的车。副驾驶座上面坐了个女的。两个人正在笑着,说着话。
我同学见我躲在树后面,不明就里,大声叫我。我爸正好从车里面出来,我躲闪不及,两个人撞了个正着。
他竟然有点尴尬,他指着冯曼语说,小龙,这是你冯阿姨。我们两个正好出来帮单位办点事。
冯曼语倒是很大方,她微笑着走过来跟我打招呼,小龙,老听你爸提起你,说你又乖又聪明,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她很漂亮。明眸皓齿,应该就是形容她这样的女人的。
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听奉承话。冯曼语就说了这么一句简单的开场白,就把我收服了。看来我妈说的没错。我爸贱。
我流着我爸的血,所以也跟着贱。
我转身离开前,她又笑嘻嘻地说,小龙,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不戴个帽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妈对长的好看又会打扮的女人有了偏见。我爸不回家的夜晚里,我陪我妈一起看电视,每当电视剧里出现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时,她总会撇撇嘴,憋出俩字,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