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30)

 
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30)
2016-04-21 16:21:04 /故事大全

朋友们可以求助的,也只有中国大使馆。但大使馆愿为因私出境公民担待的,一向有限。

我抬起头,曙色渐明,雪光映进孙嘉遇的瞳孔,他的眼神通透清澈。

我相信这一刻两人心灵相通。

他垂下眼睛看着我笑了:“跟你说个笑话,平时我总说,男人最划算的死法,就是牡丹花下精尽人亡。今儿虽不是牡丹是朵玫瑰,总算遂了愿,勉强赚了。”

他变着法儿逗我笑,好避过清晨最困的时候,我明白。可是因为冷,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抖得声音串不成句子。

“求求你,把大衣穿上行吗?我没事了,真的。”我哀求他。

这回他没说话,也没有动。

我终于替他把羽绒服的拉链合上,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暖着,很配合地说:“你刚才那笑话真粗俗,带色的笑话也有雅的,听我给你讲一个。”

以前从《笑林广记》中看到的,印象相当深刻,我说给他听:“话说有个老头儿,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儿,从此旦旦而伐之,知道什么意思吗?”

他打岔:“就是每天床上运动呗,我当然知道,多好的运动啊!”

“闭嘴听我说!”我白他一眼,“然后老头儿就病得起不来床,大夫切完脉告诉他,阁下骨髓已尽,仅余脑髓矣。老头儿立刻从床上坐起问道,噫,脑髓可供战几回乎?”

他大笑:“你这家伙,原来是个蔫儿坏,真看不出啊!”

太阳出来了,雪地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地面的温度,却比昨日更低。

“我出去探探,看能不能找到点儿干柴。”孙嘉遇从车窗里钻出去,回来的时候,臂弯里抱着一搂枯树枝。

车门前清出一小块地方,终于不用再从窗子里爬进爬出了。

火光燃起的时候,直觉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火焰更美丽的东西。

我蜷缩成一团在火边蹲下来,火焰的温度让冻过的皮肤热辣辣作痛,但比起黑夜里的挣扎,却是说不出的幸福安乐。

我傻笑,幸福的门槛,原来只有这么低。

孙嘉遇取出千斤顶和工具,卸去越野车的四个轮子。

“你干什么?”我大吃一惊。

没了车,在这荒原里就等于断了腿。

“先顾了眼前再说。”他把一只车轮扔进火堆,拉着我挪到上风口。

橡胶很快燃烧起来,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滚滚浓烟顺着风势扶摇直上。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车轮可以引火取暖,更重要的是,烟火能够成为求救信号,吸引到什么人的注意。

但是从日出到日落,我们没有等到任何救援,雪地始终一片寂静。

太阳落下去,温度骤降,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不知道自己能否扛得过这一夜。胃里空无一物,先前那种尖锐的刺痛,好像被牙齿反复啮咬的感觉逐渐消失,被似有似无的钝痛代替。

随着阳光一线线消失,心脏也一点点被掏空,也许这是今生看到的最后一次落日。我想起了爸妈,鼻子发酸,眼前浮起一片水雾。

因为寒冷的刺激,孙嘉遇的胃痉挛再次发作。怕我担心,他一直咬牙忍着。但是这次发作,比我上次见到的要严重的多,疼到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倒在我的手臂上失去知觉,脸色纸一样惨白。

我手忙脚乱在包里翻药,手指却完全不听使唤,怎么也撕不破药片的包装。

我把手放到嘴边,想用嘴里的热气把冻僵的手指暖热,那微弱的气体哈出的瞬间就被寒风吹散。

我完全崩溃下来,一边哭一边抱住他:“你别这样,我替你!我替你成吗?”

他终于醒过来,凝神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丝罕见的温柔和难过,“傻妞儿……总是哭,教你多少……遍,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他说得对,哭有什么用?我用力抹去眼泪,因为眼泪救不了命。

矿泉水早已结成了冰块,我打着摆子放在怀里暖着,终于化开了一点。药物送下去,二十分钟后开始发挥作用,孙嘉遇的脸色渐渐复原。

我问他:“这病有多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爸去世那年开始的。”他靠在椅背上苦笑,“查过无数遍,没有任何器质病变,心因性的。”

他提到一个听上去颇为耳熟的名字,我愣住,完全没想到,这是他的父亲。

我听说过这个人,是因为他曾负责文教口,后来受到XXX贪污案的影响,晚节不保。他父亲生前的官职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在行业内多少也算有点影响。

我很意外,呆呆地盯着他:“一点儿不象。”

他平日看上去虽然嚣张,却没有一般高干子弟的跋扈。

孙嘉遇笑笑,神色极为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案发的时候,我还在匈牙利。其实在那个案子里,我爸只是个小喽罗,最底层那种。为了退赔,几乎要卖掉姥姥姥爷的老宅子。后来他进了医院,家里一天三个电话催我赶紧回去,我为等笔钱带回国,在匈牙利耽搁了三天,等赶回北京,我爸已咽了气,临走前一直问我妈:嘉遇怎么还不回来,我有话要嘱咐他。”

我情不自禁握紧他的手。

“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我爸究竟想和我说什么?”他低下头,手指遮着眼睛,半天没有动。

我把脸埋在他的膝盖间,不知道该如何劝起。每个人都有过去的伤心事,他说出来可不见得是为了听同情的话。

他在极度疲惫中昏昏沉沉睡过去,微弱的雪光映在他的脸上,依然不见一点儿血色。

我四处寻找可以帮助御寒的东西,无意中摸到身下的座椅,心里一动。

随身带着一把瑞士军刀,此刻派上用场。我吃力地割破座椅,取出其中的海绵,一片片塞进他的衣服里。

他被惊动,坐起身握着我的手:“留一半给自己!”

“不!”我异常执拗。

他无奈:“傻妞儿,再教你一件事,遇到危机,先自救再想别人,不然你会连累旁人,懂不懂?”

我说我宁愿不懂。

他搂过我,脸埋在我的发丝间,还是说:“你个傻妞儿。”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服,想哭却哭不出来,头一次理解了什么是相依为命。

人类的生存能力,有时候坚韧得超乎想象。再次看到太阳的时候,我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苍。

我们面临一个选择,留在原地等待救援,还是离开这里寻找人烟?

如果我们没有迷路,如果地图的标示正确,一直朝着西北方向,十几公里外就有一个村落。离开尚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留在这里只有等死,除非有人能找到我们。

“投硬币吧。”孙嘉遇说,“富贵由人,生死由天。这时候听听上帝的声音,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我没主意,当然也没意见。

“一二三……”硬币被高高抛起,在座椅上咕噜几圈,滚到椅子下面。我们两个一起俯身,伸着脖子去看。

有字的一面朝上。

我们要离开这里。

最后一只轮胎燃烧后的残迹,还在冒着缕缕不绝的青烟。

孙嘉遇仰起头,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看了很久。他戴着一个硕大的雪镜,几乎遮掉半张脸,看不清镜片后是什么表情。

我安静地等着,明白他心里的忐忑。又实在担心雪地上刺眼的阳光,会让他患上雪盲症。

“我真怕这是个错误的选择。”他终于回头,雪镜已经摘下,嘴角绷得紧紧的,一脸的犹豫和彷徨。

这不是我认识的孙嘉遇,他一直都掩饰得不错。在别人眼里,他永远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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