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还是千佛山脚下的巷子,我寻到浓浓膻味的羊肉馆,冬萍一手叉腰,一手挥在空中比画。她老了,瘦了,穿着邋遢,她海藻般的发变成枯黄的稻草,披散着。她在和男人吵架。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冬萍。她转身,油腻腻的带着膻味的手挥到我的脸上,而后,她哭了。冬萍拉着我的手,步伐凌乱地奔到楼上。那套房子似乎更老更旧了,墙角结了蜘蛛网。她飞快地收拾起沙发里的废报纸,说,坐,你饿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变了,变得粗糙,干燥。冬萍低着头,慌忙地把手缩回去,你长大了,我老了。我抱她,吻她,她推我,别这样,我这么难看。
我拿出照片给她看,只一眼,冬萍就把它撕了。她说,女人漂亮、优雅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男人欺负?你看我现在粗鲁了,扯着嗓门和他们吵架,他们反而怕了。
我说,羊肉馆还开着呢?
习惯了。冬萍说,我现在就和这家饭馆相依为命。还是它好,不会跑。
她去洗澡的时候,我在屋里转了转。我看见谈立诚的照片,她把他撕了,又一点点的用透明胶贴好。我想象过这张照片的意义,或许,在有人欺负她时,冬萍会举着照片说,她是有男人的。
一个37岁的孤苦女人,是需要力量来生存的。即使,这力量那么虚幻,那么远。
冬萍裹着浴巾出来,本来圆润的肩头瘦得只剩骨头。镜子前,我给她吹头发,手指划过她的耳,她的颈,往下时,冬萍捉住我的手。我说,我不是孩子了。
离别两年后的重逢夜里,她的身体像是结了疤的树枝,脆生生的,仿佛一折就断。我知道,她体内发出声响的脆生生的疼,是岁月给她的。冬萍的岁月,叫做等待。这一次,我再也不敢对她说,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