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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意外就是娘死了。
享受不着爱情的娘一直抑郁寡欢,独卧炕上熬春秋。爹那年头热衷于唱二人转,还有就是对花姨激情荡漾,几乎冷落了病恹恹的娘。初冬的一场流感扫荡着整个北方,娘患上流感并感染上肺炎。娘也清楚家境,除了扑热息痛和土霉素,娘拒绝进一步的治疗。娘说:“大狗子都快八岁了,要上学得花钱,还是留给孩子吧。”
娘终于没有熬过那场流感,并在高烧中渐渐冷却了身体。娘的死,对我们兄妹的打击是巨大的,花姨也泪流满面,拒绝参加县里举办的秧歌比赛和新年节目的会演。爹还是老样子,娘死还没过百天,他便张罗着参加县里的演出。
很快爹就发现,他的雄心勃勃的演出筹备无法实施,因为花姨无意参与。
“小姨子,你真的不想唱啦?”爹眼里冒出绿光,腭肌抽搐,挺着急的样子说,“你唱的挺专业,县民艺团都相中你了,咋能不唱呢?”
“谁像你,没心没肺的,就知道唱那破玩意儿!”花姨瞪他一眼。
“我还知道睡女人。”爹厚着脸皮。
花姨不理不睬,爹说什么,花姨一概不搭理他。爹没咒可念了,爹到我姥家,哭丧着脸对姥说:“妈,我多苦哇!才这么大年纪,孩子妈就没啦!我常外出跑演出,大狗子三小尕在家,我也不放心呀!”
姥姥当然清楚,仨外孙子就如三条恶狼,会吃穷这个家。况且大女儿没了,还恋着这条血脉有什么用呢!姥姥说:“大狗子就别送过来,你有事,让他花姨照看一眼就行啦!”
“妈,我才不过去呢!”花姨不满地抗议说。
“那可是你的三个外甥呀!你姐姐没了,还有大狗子他哥仨哩!”姥姥明事理,吩咐说,“花花,你姐夫没找到主儿,你就照顾那仨崽儿。”
花姨清楚,赵二乐不得与她常来常往。碍着老人的话,花姨无法拒绝。花姨对我们没娘的孩儿实心实意好,每天傍晚都要过来,摸摸炕热不热,或往灶坑里添一些柴禾,或温好被窝,让我们睡下,给我们讲“大灰狼的故事”。当然,这一切都是爹不在的情况下进行的,一旦发现爹回来,花姨马上起身走了,连一句话都不肯与爹说。爹叹着气说:“我都不如你们这群崽子,小姨子从不跟我说话。唉,过去的玩笑开过分啦!”
没过两天,听姥姥说,村里的油嘴婆给花姨提亲。我一听,着急了,说花姨嫁出去,谁管我们呀?姥姥说,那么大闺女,总不能剩在家呀!这种事,小孩子少管。
我沉不住气,偷偷告诉了爹。爹的眼珠子瞪得很大,问这是真的?我肯定地说,那还有假!爹二话没说,踩着雪地去了姥姥家。我睡到半夜,被一阵狗咬声惊醒,爹红着脸进了屋,他把皮帽子往炕头一摔,说你花姨能嫁给那种人,我赵二这辈子改姓啦!
爹不服老,不服输,认定自己就是比别人强。那天得知相亲的人来了,爹盘腿坐在姥家的炕头,横挑鼻子竖挑眼,极尽露骨地表现自己。相亲的年轻人挺拘谨,戴着一副近视镜,他是莲花乡中心小学的教师,姓戴。爹说
“好,咋好?”爹目光咄咄,口气也咄咄,“我的小姨子经常和我出去演出,一出去就得半拉多月,你把她当家庭主妇可不中。”
相亲进行得没滋没味儿,
爹得意忘形,哼着小调想回家,还没来得及拉开岳母的院门,头上“呼”的挨了一闷棍,打得他晕头转向,眼里冒出蓝光。花姨恶狠狠地说:“不教训你,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这一棍打得爹脸青鼻子肿,为此爹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爹气哼哼地说:“小姨子真不开面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她可好,恨不得一棍子打死人!”
本来是一桩理想的婚姻,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花姨十分难过。花姨对爹产生刻骨仇恨,恨不得生吃活剥了爹,把爹骂个狗血喷头。
花姨抱怨地对我说,有你爹这样一个姐夫,作孽呀!他是一个什么东西呀?——不过就是一个能唱两句二人转的狗蹦子!花姨接连半个月没到我家,养伤的爹坐卧不安,几次让我到姥姥家探动静,并面授机宜,说爹不在家,家里没有米面,柴禾潮烧不着,反正让我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打动花姨来我家。
花姨气难消,过了半个月后,花姨才来我家。爹得到情报似的早就溜了,只有我们兄妹仨眼巴巴望着她。花姨摸摸炕,温乎乎的,便把被窝放好,让我们睡下。花姨平静的表情充满悲悯,抚摸我们几个的脑瓜,轻声说:“你们长大了,有出息了,姨也放心了……”
“花姨,我们啥时能长大?”我困惑地问。
“啥时你爹不再惹事儿,你们就长大了。”花姨笑,露出洁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