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罪过更大了,章海猛地把头垂下,仿佛脑袋随了很重的东西,要压弯他的整个身体。我不仅让你扫了兴而且你还是我的一个熟人,我竟把你忘了。你一定不高兴吧。虽然你不说,我看得出来,你一定咬牙切齿了。我有一个同学,他也痛恨我,因为他怀疑我是他的情敌,事实上,我不是,我想跟他说清楚,可他说宁愿双目失明,也不愿再见到我。真到现在,我见到他,还是很内疚,我恨不得在他发现我之前马上消失掉,是我让他变得整天闷闷不乐。也许我死掉,他会快乐起来。但我发现我没法办到。我懦弱,怕死。
好了,我们说些别的吧,对方沉不住气了,你不想知道我那天为什么那么做的理由吗?她懒洋洋地说。
洗耳恭听。章海说道。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对方说,为了使章海听清楚,她调整了一下口型。
你不会是拿我开玩笑吧,章海说,如果用言语羞辱我,可以让你高兴的话,我还是情愿的,只是这样也太简单了,这不足以补偿你。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像是在撒谎吗?对方把头伸向他,于是她便像一条正在爬行的狗了,脑袋在四肢前面探路。
看不出来,章海说,不过你最好不要有那样的想法,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我被父亲赶了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痛恨我,仿佛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仇人。你是没看到那天,他那个口气:给我滚出去,你这没用的东西。
你用不着这么大声,对方不满地说。
对不起,我只是想形容一下当时的情景。章海小声道。
你爸为什么赶你?对方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道。
说来话长,他非要我去他的公司坐班,想让我先锻炼一下,日后继承他的产业。我不同意,他给了我两千块钱,以便我从他家里滚出去,自谋生存。
你为什么不听他的,那不是很好吗?对方的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我跟他说,我不喜欢商业活动,其实是借口,在商海中沉浮要有勇气和足够的能力,这些条件,我全不具备。噢,不,这么说,也不准确,我害怕,一听到商业这个词,我就会毛骨悚然。
呵,呵,对方笑了起来,还有你这种人。
是的,父亲认为我患有神经病,而且不轻,他一直想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母亲不同意。
看不出来,对方说。
我也觉得自己是正常的,可父亲并不这样,我认为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他看不起我,他甚至以为二十多年前,在医院里抱借了孩子,为此他常责备母亲,他说,这是我的儿子吗?一点也不像我。其实我本人主要是继承了母亲的某些方面——父亲所抱怨的正是这些,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当年的娇弱和纤美,他又怎么会看上她呢。但父亲很鄙视我,你知道,他经常骂我,你个没用的不劳而食的东西。无知得像个大学教授。如此等等。
有这回事吗?是不是你的临时杜撰?对方微笑道。
不,我没骗你,我没有骗你的理由,章海赶忙说,我说到哪儿了,是这样,我甚至想父亲对我的看法传染给了其他人,我身边的很多人都看不起我。喔,对了,你知道小时候,我的外号是什么吗?
不知道?对方摇摇头。你可以猜一猜,章海说。猜不出来,你的身体还算匀称合理,我想象不出来,其他人会给你取什么外号。
是蟑螂。你想都想不出来。章海说。
为什么,对方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那时戴一个毛线织的帽子,有两个角,就像昆虫的触角。章海说。
那是蟑螂吗?那是蟋蟀。对方纠正道。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他们非要说是蟑螂。章海显得无可奈何。喔,对方好像不耐烦,她长长叹了口气。
我的脸红了吗?章海问道。有点吧,她机械地回答。
这就对了,我还有个外号,就是红烧螃蟹。章海把头转向旁侧,因为我一见到陌生人就脸红。不,我错了,你不是陌生人,我跟你很熟,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你的名字了。
几天前,我让你扫了兴,现在又忘记了你的名字,章海继续说,你一定很不愉快,我看得出来。麻烦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补偿你。——这个问题还要你回答,很不应该,可是……
不如这样吧,对方走到他面前,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居高临下在看着他说,我现在还没想好。明天,明天,你到我的住处找我,我会告诉你。她把手拿开,复又拍了拍章海的肩膀,我的住址是向阳街29号。
好的,章海慢慢站起身说,向阳街29号,我记住了,我会去的。几点钟?
最好是在下午六点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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