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哭得要咽气的当儿,河水哗的一响,钱八斤像只猴子一样从河里冒出来,用手捋着脸上的湿水,黑眸白牙咧嘴向我笑。那个下午我呜呜咽咽哭到黄昏,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任是钱八斤把他所知道的好言好语都说尽了,并许下一辈子都对我好的诺言也没有能使我停歇,那是我一生至今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初次品尝失去的恐惧害怕。
有八斤一起长大,我少了许多机会品尝成长中没有父亲守护的落寞,他教我认得许多草木之名,白头翁、车前草、九里香、六月雪……春天的下午我们背靠背坐在草丛中嬉笑着把一只又一只蓬着头的蒲公英种子吹飞,快乐地相互对着尖叫……夜色渐浓,天边浮起一线弯月缀满星粒,我伏在八斤背上睡着了,他驮我回家。
终究是妈妈的女儿,十几岁我便显出绘画的天分,画风自成一格,但钱八斤就不同,他手里的画笔像块石头,常把颜料涂得乱七八糟似天边灰沉沉的阴云,我一铺画纸钱八斤眼睛里就放光,央求我帮他画。
早熟的我已从街坊们的闲谈中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从没有见过的爸爸是大学里的美术老师,我跑回家折了画笔,撕了画纸,质问妈,为什么要让我屈辱地活下来?
妈妈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我鄙夷地斜她,把画架打翻在地,撕碎画纸还不解恨,再狠力踩上几脚。钱八斤扑过来抢我手里的画纸,被我在他脸上狠狠抓出几道血印,我推开他拉我的手,狂奔出去,却又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不停地跑下去,一路跑下去。那个晚上八斤是在河边找到我的,不知喜忧的河水将黑夜一分为二,远方是灯火辉映的城区,我的身后是伸手不见五指墨黑墨黑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