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女记者与脑瘫诗人不寻常的爱情,背着各自负重的“半路”命运,在相互的真情拯救中,开出一朵灿烂的爱情玫瑰……
4年前,现为《中国妇女报》重庆记者站记者的叶琳,逃离丈夫的家庭暴力,带着年幼的女儿流浪南北,在颠沛流离中搏击命运,寻找爱的归宿。在美丽的山城重庆,脑瘫诗人徐强,在身惠尿毒症的妻子李春芳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对其沉重如山的大爱,不经意间叩击着叶琳的灵魂。她走进这个家,为这个侠肝义胆的男人给力。而李春芳弥留之际那份饱含深情的“托付”,让叶琳做出了一个落定命运的抉择——接过爱的接力棒,嫁给他,为真爱起舞,点亮那遥远天堂的托付。应本刊之约,叶琳深情讲述了这段人唏嘘的人生传奇——
脑瘫诗人泣血拯救病妻,流落异乡撞见一抹阳光
2006年秋,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在《长寿文化报》编辑部,我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一大堆来稿。那些风花雪月的无病呻吟,让我低迷的心情,越发沉重。
忽然,来稿中一首诗拨动了我渐已麻木的神经:“云游滚滚红尘熙来攘往/又怎会不有慨今之浩叹/历尽白云苍狗沧海桑田/阅尽笔底波澜纸上烟云/怎不一咏三叹狂歌几声/……”很久没读到如此荡涤浩然之气的诗了,我想作者一定是位项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惜,因稿末作者连电话也没留,我无法联系他。
大约一周后,一个身材瘦小、手脚不便的中年男人敲开了编辑部的门,怯怯地与我打招呼。我以为他走错了门,因为他口齿不清,无法说清来意。他叽里呱啦地比划了一阵子,我才听瞳,原来他就是徐强。
眼前的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就是那个豪情满怀的诗人吗?徐强走后,我这才从文友那里惊然得知,徐强自幼患上脑瘫,父母带着他跑遍了国内大小医院,服了很多药,做了多年康复训练,终于在七八岁时学会了走路。10岁时,他被父母送进学校上小学。因手不听使唤,老师特赦他不用完成作业。
然而,对老师的特殊照顾,他却毫不领情:“你们不要把我当做废人!”因速度比常人要慢10倍,他的作业经常写到后半夜也写不完,为了不犯困,他使劲地揪大腿……徐强坚持上完了初中,就不得不辍学在家。“我不想当废人!”他于是自学文学创作,因为没有玩伴,寂寞时他就写诗,十几年来写了千余首诗文。他因此被长寿化工厂特招进厂,做了文员。
徐强的命运,深深地打动了我,让我回想起自己多舛的命运,但我比他幸运,至少我还有健康的身体。
1970年,我出生在吉林省榆树县一个偏远乡村。1989年中师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城一所小学教语文。然而随后不幸的婚姻,却让我走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与第一任丈夫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涉世不深又单纯的我被爱情迷蒙了眼睛,很快与之结婚。可没想到,他竟是个典型的暴力男,稍有不如意,就对我非打即骂。甚至在我怀孕期间,他也会对我动用武力。婚后8年里,我一直生活在痛不欲生的漩涡里……
2002年,在他又一次施暴后,我终于逃离了家门,后在同事协助下,终于向法院起诉与他解除了婚姻关系。8岁的女儿判归我抚养。离婚后,我带着女儿居无定所,为保证女儿吃饱、穿暖并受到良好的教育,我课余做了许多兼职。即便如此,我们母女的生活也是捉襟见肘。
2005年春节一过,我就把年幼的女儿托付给了父母,毅然远走他乡打工。我先后辗转江苏、浙江、北京、湖北等省。2006年春,我来到重庆,在热心文友引荐下做了《长寿文化报》的编辑……
迥异的命运,却是同样的坚强与执着。我再次品读徐强的作品,其间折射的人生沧桑与人性壮美,给我搏击厄运的力量。我决定选几首发表,并编了一小段作者小传附在后面,向读者介绍这个身残志坚的脑瘫男人,是怎样的铁血豪情!
没想到我这个小小的举动,竟让他成了长寿区的“名人”。区电视台与重庆晚报等媒体先后对他进行了专访。区文化部门资助他出版了个人诗集《平面的侧面》,并委派我做这本诗集的责编。
因为出诗集的事,我和徐强又见过两次面。虽然我与他语言交流异常困难,然而,我把他当做了朋友。与外界一些猎奇、同情的目光相比,我对他充满了理解、敬意和关爱。
2007年初的一天,一个诗友过生日,他和我成了被邀的客人。这天他沉默寡言,一杯紧接一杯给自己灌酒,泪花一次次滴落在酒杯里。看到他满脸悲伤与忧愤,我不敢问他什么。人未散,他却倒在了席间。我嘱咐另一位朋友设法送他回家。半小时后,朋友打电话说:“徐强在出租车上嚎啕大哭,瘫在马路上……”我放下碗筷,狂奔过去,只见徐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放声呜咽。从他含混而不清的悲伤话语和朋友的介绍中,我惊然得知,他那个曾用悲情烈火营造的家,正面临灭顶之灾——
徐强在20岁时就成了家,其妻李春芳小他两岁,漂亮、贤惠。李春芳与徐强的外婆家是四川江安的同乡。一次徐强到外婆家走亲戚,了解到徐强的铮铮铁骨与传奇人生,仅有初中学历的李春芳对徐强由好奇、崇拜,到爱慕,最后主动向他示爱。这突然降临的爱情,让徐强融入幸福的漩涡里。
经历过重重磨难,这场水火也挡不住的爱情燃烧,终于征服了李春芳的父母,他们很快结婚了,并生下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然而婚后5年,李春芳意外查出身患肝、胃、肾等多种疾病,徐强以微薄的工资给她买药治病。然而,2005年年末,李春芳又被查出患有尿毒症。
徐强几乎崩溃了,他害怕妻子离去后,自己孤独地留在人世间,欲了结自己的生命。然而,家里还有年过花甲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还有病妻需要照顾,他只能选择无言的坚强。其后,为了给妻子换肾,徐强四处筹措,终于筹集了十几万元,为她在重庆新桥医院成功做了换肾手术。
徐强拯救爱妻的故事,如一道闪电,照亮了暗淡的心,这个侠肝义胆的男人,让我在困顿中看到人间至美的风景!我一时感动得泪眼朦胧。
“好妹妹”微笑奔赴天堂,临终嘱托啊大爱无言
2007年夏的一天,徐强请我和几位文友到他家里做客,同时也极力邀请我已来长寿就读的女儿一同前往。第一次,我走进了徐强的家,见到了徐强的妻女。他的女儿比我女儿大一岁,母女两个一样漂亮和机灵。徐强夫妻抢着下厨房为我们准备酒菜,换肾不久的李春芳显得很精神,一个劲地为我和女儿夹菜,轻言细语询问孩子的学习情况。她还特意为我倒了一杯酒,若有所思地说:“叶姐,我这样称呼你行吗?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我家徐强啊!”
这话使我心头一热,眼角却一阵酸涩。我了解到,换肾后因排异反应,患者一般活不过10年,我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我不敢多想。我干了那杯酒,点头安慰她说:“好妹妹,你放心!我们从不会因为他身体的原因看不起他,相反,他是令我敬重的人。”那天我们喝了许多酒,借酒吟诗。徐强的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被阴霾笼罩许久的家终于有了生气。
临告别时,我与李春芳在房间闺蜜一样私聊。我问她:“这个男人是什么值得你托付终身?”她沉默片刻,眸子里涌起泪水:“虽然残疾,可我跟他在一起我很知足,跟了他的女人虽不会大富大贵,却一辈子都过得踏实。”李春芳望着我的眼睛,握着我的手,话语意味深长。
这年10月底,因报纸停办,我离开了长寿区,到重庆主城打工,再也没有了徐强一家的消息。为了供养女儿,我四处找工作,在杂志社干过,做过家教,甚至到直销公司和保险公司做推销员。然而,我的业务还未走上正轨,却陷入了一场感情纠葛。
2008年春,在我做直销工作时,一位叫周显晋的准客户对我特别热情。为了做成业务,我不好拒绝他的邀请,常陪他出去喝茶聊天。没过多久,他向我道出了他的真实目的:他喜欢我,希望能娶到我这样温柔贤惠的妻子。他拿出了他与前妻的离婚证,向我表明他的诚意。
在偌大的重庆,我没有亲友,独自带着女儿苦熬了6年,我实在太孤独太累了,对家的渴望让我答应了周显晋。之后,我们在当地民政局登记结婚,租了间房子当做新房。
然而,大约半个月后的一天,一个女人突然来到我们的住处吵闹,大骂我是个不要脸的女人,说,为了拆迁能多得一套房子,她与周显晋假离婚,但她万万没想到他竟假戏真做,竟然再婚了。随后的一天深夜,周显晋接到前妻以死要挟的电话后匆匆地离开了,一去不返。
接下来几个月,我每天都会接到这个女人的电话,她恶毒地咒骂我污辱我,威胁我若不跟周显晋离婚,就休想有好日子过。我把希望寄托在周显晋身上,然而他却神出鬼没,偶尔出现,也劝我跟他离婚,说前妻以死相威胁,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
我不甘心。多少个夜晚,我站在出租屋楼顶仰望苍穹,每颗星都有自己的位置,而我的星星在哪里?这世界为何就没我的立锥之地?无限悲哀漫天飞舞,我想闭眼纵身一跃,从此一了百了。可是,我死了,把孤苦伶仃的女儿扔在异乡怎么办?若我客死他乡,我那在老家年迈的父母,怎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想到此,我收回了己迈出楼顶的一只脚……
为了捍卫这场荒唐的婚姻,我固执而蛮横地坚持着。眼看2009年春节来到,周显晋还是没回到我身边。我感到从没有过的屈辱,长期的抑郁让我病倒了,几天粒米未进。这个虚伪的男人虽然不值得我等待,可我不想离婚,不想做失败者!
那几天,我昏睡在斗室,不吃不喝,觉得世界末日来临。一天,电话骤然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从对方含混不清的声音里,我听出他是徐强。他说:“我刚买了手机,很郁闷,想找个人聊聊。”他说,由于我换了电话,他费劲周折才找到我的新号。
电话里,他告诉我一个意外的消息:因换肾后排异反应严重,李春芳已于2007年11月去世了。此后一年多里,他在无尽追思中对生活渐渐绝望。他想随妻而去,却惦念着未成年的女儿和年迈的父母。他心中无限伤悲,却无处发泄,夜深人静时望着亡妻的遗像独自垂泪。70高龄的父母不敢多跟他说一句话,怕引燃他悲伤的记忆;懂事的女儿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关于“妈妈”的任何话题,一家人长期处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有时从梦里惊醒,为不惊动父母和女儿,他压抑着自己的悲声,把嘴唇一次又一次地咬出血。
这个铁血男儿的境遇,让我一阵心颤。而他道出的另一个秘密,让我无限感叹:2007年他请我们一帮文友去他家做客那天,其实是妻子的生日,他想借此为病妻“冲喜”。可没想到,那会是她最后一个生日。
因为语言障碍,徐强难于找到倾诉对象。此刻,我却忍着虚弱的身体听他诉说。为安慰他,我故作平静地道出了自己情感被骗的尴尬境地。“其实放手也不一定不是好事,与其这样让三个人痛苦纠缠,不如你先退出来,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个能给你幸福的人!”徐强沉默后鼓励着我。他的话让我心中豁然开朗,感到一缕阳光射向我冻僵的躯体。这一次交谈,我们彼此才意外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世上最痛苦的人。我们彼此鼓励对方,好好活下去!
几天后,在周显晋和他的前妻再次逼迫我与之离婚时,我答应了他们。这天,在民政局,我和周显晋离婚。
彼此拯救,泣血的与妻书温馨的隐婚
心里的巨石一旦被移开,天空就变得如此湛蓝,心情如花绽放,我又可以自由地呼吸了!然而,经过几个月的折磨,我身体己高度透支,走路都站不稳。徐强再三邀请我回长寿散心。为不拂他的一片好心,我回到了长寿。他约了几个要好的朋友聚会,了解到我从阴霾里走出来后,他们都问我今后的打算。我犹豫了半天,嗫嚅着:“我想回东北老家……”
“叶琳,你一定不能回去,以你的能力在哪里生存都没问题,可你该多为女儿想想,她现在上高二了,频繁的转学她怎能受得了?希望你能留下来。”
“徐强在留你呢!他可是一个轻易不说这么多话的人啊!你就给他一个面子吧!”推杯换盏中,文友们开起了我和徐强的玩笑,说我俩脾气与兴趣相投,若能走到一起,定能重建一个美好的家。
“长寿是你的第二故乡,有这么多朋友关爱,你就不要再流浪了。”徐强喝得有几分醉意,忽然提到,李春芳临终前夕,数次聊起我:“一个能独自把女儿带好的女人,一定是个好女人。”而那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是因为晚上梦到了前妻对他说:“希望你能找到她!”
我突然记起李春芳过生日那天对我说的那一番话:“以后可要好好照顾我家徐强啊!”难道是这位悲情又幸福的女人临去天堂前,把他托付给了我吗?难道在我痛不欲生时,是她派徐强将我救回人间吗?想到这里,我再也掩饰不住自己,泪花滚滚。
我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他除了身体的自然灾害外,并没有我接受不了的大毛病。经历了两场情感风暴,我忽然明白:心灵的健全,要比身体的健全重要得多!我觉得朋友们的建议值得认真考虑。
几天后,等我身体和精神大有好转,我们彻夜长谈,从家庭到工作,从文学到孩子的教育。这次,他把写给亡妻3.7万字的长信《与妻书》给我看。因手指变形,徐强每分钟只能在键盘上敲打十多个字,我不知这三万多字,他究竟花费了多少个日夜。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浓浓情愫,让我肝肠寸断。
“天有病,情有殇,心最苦,人不堪,此情可对天,天何以对我!我这痴心,说与谁解,又说与何人听!”在这封泣泪交加、寄往天国的信里,结尾这句对亡妻饱含深情而撕心裂肺的呼唤,深深叩击着我的灵魂。眼前的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男人,内心其实情深似海,坦荡而强悍!我顿时泪流满面,情不白禁地把我不幸的过去,全盘托出。他默默听着,目光凝重,唏嘘着,眼里渐渐涌起点点泪光。
“我要做你的妻,要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要接过你亡妻的托付,给你一生的幸福!”我们一同探望了他的父母后,我毅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回家时已是傍晚,在黑暗中,我搀扶着他走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他紧紧地牵住了我的手,怕我飞走一般。
2009年2月19日,没有婚礼,没有宾客,甚至没置一件新嫁衣,我们到长寿区民政局拿到一纸婚约。徐强的父母看到我们绽放的新颜,喜极而泣。他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饭桌上,我敬了他一杯酒,动情地说:“是你把我从不幸中拯救出来的,感谢你给了我一个真正的家,一个温暖的家。如果没有你,我无法感知到众多不幸世界里,还有如此美好的阳光。”崭新的日子开始了。在徐强的鼓励下,我重新拿起那支弃置很久的笔,诠释曾经的哀痛现在的幸福。我的作品频频见报。2010年9月,我顺利进入《中国妇女报》重庆记者站做记者。2010年12月,徐强因为前妻负债医病,被评为“感动长寿十大人物候选人”。
如今,我们的一双女儿相处和睦,均上高三,成绩优异,正积极筹备2011年高考。在徐强和全家人的支持下,2010年12月底,我富有绘画天赋的女儿,已顺利通过重庆美术学院的专业课考试。
我那远赴天堂的好妹妹,你可以做一个安心的天使了。在星光满天的夜里,仰望浩瀚星空,最亮的一颗,一定是你!因为,那是你的眼睛,正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