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后不到一个月,他就出去打工了。他们山村的男人几乎全出去谋活路,山上的东西实在是不能养活他们。
她在家里,种地,养猪,赡养老人,等待着他从远方寄来的信和钱。
每个月,他都会给家里寄来钱,或多或少。她似孩子一样,快乐地跑到储蓄所存起来,舍不得花掉一分钱。他们文化都不高,写封家书还是够用的。他的字丑陋,可是她喜欢,那字里行间,满是牵挂和惦念。她也回信,羞涩地表达着惦记。每一瓣心花里,全是那个黑黑瘦瘦的男子。
他的地址她早就背下来了——阳光路十七号。
阳光路,多好听的名字。在那个繁华的大城市,这条路一定是铺满了金灿灿的阳光。何况,他在来信中说,阳光路是一条非常漂亮的路,绿阴蔽日,碎石铺就,这里条件相当好,住的是有阳台的那种房子,虽然是打工,可并不觉得苦。
于是她的想象就更加完美,问,那阳台上有杜鹃花吗有水仙花吗?那围墙上有青藤爬满了吗?这种幻想让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感。所以,等待阳光路十七号的来信成了她最大的快乐。
她喜欢听他描述外面的世界,那些红白相间的房子,那些穿着漂亮衣服的女孩子,那悠扬的钢琴声,他还谈起过麦当劳,说,什么时候来了,我带你去吃。
但那年的春节,他却没有回来。他说,公司组织去海南旅游,机会难得,还是明年再回来吧。她逢人便说,我们家男人去海南旅游了,公司组织的。好像公司是个很气派的词,好象海南是国外一样。
存折上的钱越来越多了,她和他说,明年你回来,我们一起盖个新房子吧。他们在信上的计划是那么美好,盖个新房子,买几只小猪崽,再种点玉米,生一个小孩子。想着想着,她就会甜蜜地笑。
他离开家快两年了,她想他想得快发了疯。于是她准备动身去找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她到达了那个城市。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大都市,她一下子就晕了,如果不是警察帮助,她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把写着阳光路十七号的纸条递给警察。警察说,很远的地方,在郊区呢,离城市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她呆住,以为听错了,他明明说是在市中心啊。
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她又打听这个地方,有人指给她说,往前走,那边搭的简易棚子就是!
她终于看到一个破牌子上写着——阳光路十七号。
那是一个简陋的木牌子,上面有水泥和白灰。她也看到了那些简陋的房子,真是红白相间,红的砖,上面画着白线。而刚才路过那些漂亮的小区时,她也的确看到了带露台的房子,听到了钢琴声,可那都是别人的快乐。
旁边的人说,这片大楼快盖完了,这片简陋的房子也快拆除了,这帮农民工也应该回家了,他们在这干了快两年,为挣钱都舍不得回家,可春节时老板跑了,连路费都没给他们留。
站在那排简陋的房子前面,她哭了。没有去找他,她又坐三天三夜的火车回了家。
回家后她写信给他:我想你了,回家吧。
一个月后,他带着大包小包回了家,当然,还带着一份不再新鲜的麦当劳快餐。她让他吃,他说,你吃,我在外面总吃。她含着眼泪吃完那个叫汉堡的东西,然后说,不好吃,不如红薯粥好喝呢,怪不得你说吃腻了。
整整一夜,他给她讲外面的世界,一直说阳光路十七号,她听着,在黑暗中流下眼泪。最后,她握住他的手:因为有你,那条路应该叫阳光路。
她一直没有说,她去过阳光路十七号。
那是她一个幸福而心酸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