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认识时,介绍人对她说:“他比你大11岁,离过一次婚。要是不愿意,咱就不见了……”那年她23岁,是水灵鲜嫩的一朵花。只恨生错了地方,出门就是连绵的大山,把她所有的梦想都隔断了。她想,只要能出去,无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肯付。所以,当媒人把他的情况介绍给她时,她只听到他有个城市户口,还有正式的工作,没有迟疑,就答应了。
待看到他时,是她意料之中的失望。他黑、瘦,还是个驼背,见了她,紧张得话都不会说,搓着双手,嘿嘿笑着,来回重复一句话:“我会对你好的。”待嫁那一晚,她躲在被窝里,哭得稀里哗啦。第二天,她提着一个小包袱就跟着他走了。
其实,他家境并不好。虽然在城市,住的却是城市边缘的小平房,五六户人家挤一个厨房里做饭。他的工作,不过是在一家酱油厂做酱油,身上总带着一股又咸又霉的酱味儿。他老实,嘴又笨,却是真心地对她好。洗衣服做饭从不让她沾手,从外面回来,多多少少总没有空过手。谁家有了喜事,分他几颗糖,他也舍不得吃,攥在手心里,回来塞到她手里。
她还是觉得委屈,嫁了他之后,她的脾气就变了。从前那个温柔娇羞的女孩儿,转眼就成了一个狂躁暴戾的妇人。他给她打洗脚水,她脱下袜子,脚刚一沾到水,就大叫:“想烫死我啊!”“咣”地一声,把脚盆踢出老远。他正上班,她的电话打到厂里,待一程一程传到车间,他提着一颗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接她的电话,她早在那边骂上了:“死驼子,叫你听个电话这么难啊?我嫁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他嘿嘿笑着,任由她骂。
她嫌在家待着无聊,逼着他去给她找工作。他没权没势,一个小人物,她又没技术没特长,他到哪儿去给她找工作?她不依,和他闹离婚。闹到他单位的工会,正好那时候厂里开了家餐馆,工会主席就把她安排到餐馆做了服务员。
一下子,她就像飞出了笼子的鸟儿。她娇悄的脸庞、婀娜的身资,走到哪儿便妖娆地开在哪儿。没多久,她便和一个常来吃饭的客人好上了。在外面,她看山好水也好;回到家,一看到他弯着腰在厨房里洗碗的样子,她就憋气。她想:不行,这婚还是得离。
他不肯离,她就跟他闹。披头散发,拿着剪子对着自己的胸口,问他:“离还是不离?”他妥协了,怕她真闹出什么事来,他舍不得她。婚离了,他把单位新分给他的一套房子给了她,家里惟一值钱的一对玉手镯也给了她,说:“要是哪天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把它卖了,好歹也能换几个钱,有条活路。”
她自由了,像一只飞蛾,朝着自己认定的爱情扑过去。她和那个魁梧英俊的男人,在他留给她的房子里,开始像夫妻一样生活,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啊。可没想到那幸福不是她的。半年后的一天,一个女人闯进她的家,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狐狸精。然后,在她猝不及防时,把一瓶硫酸泼到了她的脸上。
她被毁了容,一朵娇艳迷人的花,顷刻间成了最恐怖的女人。男人早已离她而去,连护士都不肯多看她一眼。病床上,她撕心裂肺地痛。突然,一双手伸过来,怯怯地试探着握住了她的手。她被纱布蒙着眼睛,只愣了一秒,她便知道,是他来了。是的,那双骨骼粗大、干裂的手,只能是他的。
他像照顾婴儿般,伺候她吃饭、穿衣、梳头、洗脸。她脾气还是那么坏,动不动就冲他歇斯底里地大叫大嚷。他还是不怎么会说话,只嘿嘿笑着,一刀一刀地给她削苹果。等她骂累了,他就把苹果递过去,让她润嗓子。他还是那句话:我会对你好的。她听着,忽然就趴到他的胸前,哭得涕泪横留。
他们又复婚了,她也收了心,认认真真地跟他过日子。
没想到一场意外发生了,最后的时刻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嘴唇翕动,她听到他微弱的声音:“存折……第二个抽屉……去整容……”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没有一滴泪。他身上的温度一点点退去,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去了。
她跟了这个男人20年,20年来她一直不停地和他战争,她觉得她嫁了他受了多大的委屈。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