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年,整个丽江像是一个巨大的复读机,大大小小的店铺都着了魔一样24小时循环放着侃侃那首《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时针它不停地转动……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有几滴眼泪已落下……甜心客栈的厨子站在天井中间冲着柜台后面的老板娘嚎叫:“姐,你是我亲姐姐,我求你别放了行吗?再放我眼睛就彻底瞎了,还流眼泪呢,立马流血给你看!”
“谁?谁是你姐?我这么年轻漂亮怎么就是你姐了?你这月工资不想要了吧!”老板娘哼了一声,看都没看厨子一眼。
“阿姨,阿姨行吗!奶奶!太奶!祖太奶!”厨子哀求着。
“啪!”老板娘关了音响:“别喊了,赶紧买菜去。”
二
吕依依一直到出发的那天早上还在收拾行李,衣服换了好几套,化妆品放进去又拿了出来,拿出来又放进去,放的时候想着:我一个人,化妆给谁看啊?拿出来的时候又想:万一遇到了什么人,还是需要化一点。就这样折腾了一上午,一看表来不及了,连滚带爬去了火车站,找到了自己的铺位还没来得及喘气,火车就开了。
吕依依的目的地是丽江这个被神化成“艳遇之城”的地方。吕依依不是去艳遇的,她到底是去干吗的,自己也不知道。她毕业以后就进了一个公务部门,每天生活清闲得让人有负罪感,第二年她有了年假,所以决定一个人出去转转,用文艺青年的话叫“行走”。至于行程攻略,一概都没有,她很反感网络上那些写游记的人们,把所有的惊喜和不满都事无巨细地告诉大家,还配上那么多PS过度的风景照,让人站到目的地的那一刹那充满失望。
吕依依拖着掉了一个轮子的箱子七拐八拐地到了住的地方——甜心客栈,网上好评率最高的一家,可她站在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厨子声嘶力竭的嚎叫和老板娘不高兴的回应。她转身想走,再看看地上高高低低的砖和自己的独轮箱子,还是轻轻推开了客栈的门。
“您好,我在网上订了房间。”
“姑娘,一个人来的啊?来疗伤啊?”老板娘说出“疗伤”这两个如此书面的字并没有做作和不自然。
吕依依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那些微小的心思就这样被陌生人看穿了。其实她不知道这不过是客栈老板的常用词,基本就和“吃了么您!”一个意思。
三
吕依依坐在客栈的床上,看着窗外北京少见的蓝天想,其实说疗伤也算不上,她和沈武之间结束得非常干脆利落。从一开始,沈武心里就有着另外一个人,吕依依觉得自己可以代替那个人,一直很努力,努力争取一切对沈武好的机会,努力地不去过问沈武的一切可疑行为,努力让沈武的生活离不开自己。可是在她帮沈武升级手机的那个晚上,她看到了手机的微博缓存文件夹,全是另一个人微博里的照片,她终于知道沈武时时刻刻都在刷新另一个人的微博,关注她的一切。吕依依就决定放弃了,她迅速地消失在沈武的生活里,这些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沈武不断地尝试找她,她都躲着不见,她并不觉得有多难过,甚至有些庆幸,她无法想象如果是按原计划他们已经结婚,婚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她该怎么做。
晚上的时间,吕依依并没有出门。她叫了一份客栈里的丽江特色菜腊排骨火锅,自顾自吃了起来,口味谈不上多好,于是她吃了几口就招呼客栈里的大狗,把排骨丢给它,没想到它也只是闻了闻,丝毫不感兴趣。现在是淡季,客栈里的客人很少,不一会儿,厨子就走了出来,自然而然和吕依依聊了起来。无非就是些“你从哪儿来”“来做什么”这样泛泛的问题,厨子跟吕依依说晚上如果自己一个人出门要小心点,吕依依笑道:“你觉得我会有艳遇是吗?”厨子说:“丽江的艳遇就像鬼,听说的人多,遇到的人少。能不能艳遇,主要看你有没有一颗渴望艳遇的心。”
吕依依想了想,渴望倒也说不上,如果遇见合适的人,先做朋友吧,自己终归还是个保守派。她一边窝在床上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一边刷着微博和论坛,刷着刷着就笑了起来,她跑了几千公里,坐在不同的床上依旧做着和在家同样的事情。她发了条新微博:丽江你好。还标注了自己的地理位置,发完了觉得太矫情又删掉了。客栈隔壁的酒吧已经开始进入营业时间,驻唱歌手唱着偶尔走音的歌曲自得其乐,歌声断断续续飘来,想到自己晚上没吃完的腊排骨,吕依依觉得有些饿了。
吕依依抬起老式的门闩,推开吱吱呀呀的木头房门,老板娘正和一堆朋友喝茶聊天,他们的装束都差不多,女人都穿着宽大的民族风衣服披着卷曲的长发,男人们不是光头就是扎着小辫,踩着鞋帮高高的皮靴。老板娘和其中一个男人好像很亲昵,不时打情骂俏,并没有发现站在院子里欲言又止的吕依依,于是吕依依只好绕过庭院,走到厨房,她看见厨子一个人在发呆,吕依依小心地问:你好,还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厨子说只剩下面条了,叫吕依依去外边等,吕依依以为他会拿出挂面之类的随便下一碗,没想到厨子从冰箱里揪出一坨面自顾自地拉了起来,等吕依依反应过来,一碗正儿八经的牛肉拉面已热气腾腾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小心地尝了一口,表示赞赏。厨子十分得意地大声说:“饿了来找我,保管你满意!”
老板娘听到厨子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被吕依依看到了,她能读懂这眼神,只是不太确定,又看看厨子的表情,便明白了八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