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异常炽热。刘蕾家的前进小卖部坐落在这个海边县城最繁华街道的街角上。漆成黄色的门面和两扇窄小的玻璃门充分显示了他父亲那个时代的特征。和现在美艳而欢乐,街头到街尾每家门里飘出来的任贤齐的《心太软》的歌声显得不合时宜并且莫名其妙。
这是刘蕾的家。这是1998年。刘蕾的父亲去世后,小卖部由她的母亲经营。那年她只有二十一岁,刚从一所高校毕业。她不懂经营之道,并且对人际关系也不感兴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里这份小产业破败下去而一筹莫展。她理想的工作是做一名当地一家杂志的记者,她的母亲为此拜托了很多人,但进展缓慢。现在,她手握一份当地的报纸看,枯想未来,心情不由烦躁忧郁起来。刘蕾长得好看,被当地街上的女人认为是见过世面的人,深受她们的信赖和羡慕。街上的一些年轻后生有事没事总喜欢到她家店里买包烟,蹭几句话说。
有一天,她梳妆打扮好,准备去高中姐妹家串门。母亲把她堵住说,明天你姑父给你安排了对象,你去看看,人家是海建的,工资很高,你得上点心了。刘蕾知道,海建是她们县城最好的建筑公司,在外地大城市有很多项目。
她的心就像整个夏季一样,炎热而枯燥,在母亲坚硬的话语中,她注视着蒸笼一般的街道,心如死水。从大学毕业回来不到两个月,母亲已经帮她安排了三场相亲。这三个男人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父亲,诚实而可靠,这让她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她有时甚至幽怨,为什么大学里面对围着自己的男生,会显得那么沉着而冷静,没有学会谈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
而其实当她刚回到家的时候,就已经看上了张帅。张帅是邻县的,大学新闻系刚毕业,考上了刘蕾这个县的一家报社。就住在她家隔壁,租的房子。这个男孩子整天抽着烟,在屋里看一些莫名其妙的书,她有次从他门前经过,越过满一地的烟头,那个男孩与她对望了下,似乎还笑了一下,她心如脱兔,飞快地跑开了,咒了下,该死。刘蕾性情好的时候会与前来蹭话的街上青年聊天,唯独张帅来买烟,从不跟他说一句话。
时间就像纸片一样渐渐风化,变成碎片。由于工作迟迟未定,刘蕾也无力欣赏。她常常在柜台上发呆,只是每次看到还没转正的张帅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家,她才会抬下睫毛,仔细端详下这个男生。这时她能体会到背后母亲异样犀利的审视目光,母亲似乎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惶恐。
当母亲给她安排第六个相亲对象时,刘蕾知道又是那种家境殷实,平凡而普通的白胖男孩。她觉得自己就和太阳暴射下的花朵一样枯萎了。
在秋天都快过去的时候,妈妈拜托的人终于发挥了作用。刘蕾开始上班了。她离开了那个散发着饼干味道的霉潮的柜台。她的心情像课本一样单调但充实,开始骑着母亲用积蓄买的轻骑(一种小摩托车)在城市里寻觅故事和采访对象。
有一天傍晚,暴雨如注,张帅突然光临了她家。刘蕾坐在柜台边吃面条,他坐在她的对面。
问刘蕾,你的工作你喜欢吗?
刘蕾冷静而淡然,当然,我喜欢写故事。
张帅说,我也喜欢写,但是我的工作是参加会议,然后整理成文字发在报纸上。我喜欢你的故事。
刘蕾不说话,抽着一根面条,打量着他。说,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叫我妈给你盛一碗。
张帅欣喜若狂。
从这天起,他们的关系好象就明朗化了。刘蕾的母亲非常不情愿,这个男的离她想象的太遥远了,她觉得自己看不懂,也怕女儿看不懂他。她喜欢那种没有心事的男孩。她开始有了无力感。但刘蕾似乎对一切尽在掌握。
多年以后,当母亲在刘蕾和张帅重新奋斗的北方某城市的大房里,一边准备着小两口回家吃的面条,她已经忘记并且模糊了当年挑选女婿的标准。张帅有时挺不情愿地对刘蕾说,刚见面的时候我好苦啊,一直盘算怎样接近你,其实你有阴谋。你早就布下网了,完全被你掌控了。刘蕾狡黠了,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但我一点也不害怕。谁叫你恶狠狠地盯我一眼,我不会轻易地放过你的。
那是1998年的故事。那一年,互联网刚刚萌芽,那时许多青年在真实的世界里寻找工作,在真实的世界里为未来以及为相互认识的一句借口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