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湘西的第二天,我就不慎摔伤了腿,疗伤的位置大概在凤凰古城以北20公里左右的一个小山林。秋夜,我躺在一个红杉树搭建、久无人居的小木屋里。从雕花的窗隙望出去,风中的林海在翠绿的广茂之中像蛇一样蠕动着、起伏着。
这个夜晚,我干瘪的行囊中,仅剩下勉强可以维持两天的干粮和水,事实上更糟糕的是,我的手机电池已耗尽。深山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
月儿升起来了,皎洁的月辉,清冷而孤独。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日历,八月十五,这才发现已是中秋之夜了。是的,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宛儿约好到凤凰古城来。想到这里我有些后怕,我担心我的脑子会不会因为摔跌受到了震荡。
宛儿什么时候到的,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我真的记不起,我只看到她娇怯的脸颊如同月光下的枫叶那么美。
红木屋两层结构,站在楼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一汪碧湖。湖的岸边,纤弱的树叶顽皮地摇曳在水面,月光被搅碎了,碎成如梦如幻的萤火虫。
“这里的夜晚真是特别啊!”宛儿重复着她去年说过的话。
宛儿看着我。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睛噙满柔情。当我和她的目光对视的一刹那,我吃惊地发现,她娇美的身躯完全沐浴在柔和的月色中。
宛儿是从湖中走出来的吗?她是水中仙子吗?
“我们又见面了。”宛儿说。
“见面了?那人是谁?是我吗?”我好像有些失意有些恍惚地在问宛儿。
“是你。你像今夜的月色一样特别,一样美好。”
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噢,对了,是缘。就是月老手中牵着的那根红线,宛儿的心被绑在这头,我的心被绑在那头。
宛儿是温柔的,只是分别的痛楚,相逢的喜悦,都被藏进了她那微微轻启的双唇和无比纯净的眸子里。
红木屋的周围是山林,山林的外围是古朴的村落,村落向西一直延伸到旖旎秀丽的桂林山水。
宛儿在屋里点亮蜡烛。我默默地拉着月儿的手,一年一次的相逢,一年一次短暂而无言的凝视,我们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在这茫茫人世,我觉得好似只有这一刻才是真实的、静止的、永恒的。
我们就这样依偎着,谁也没有动,谁也不想打破这样的宁静。
宛儿说:“就让我把你藏进双眼,伴我度过漫长的等待。”
我说:“就让我把你藏进流浪的梦里,心与心不再孤单。”
宛儿说:“每天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徜徉在你明媚的诗句里,在你的诗句里感受你的气息。”
宛儿和我都知道,彼此在用心交谈着。
月开始落下,宛儿的身影在我眼前开始模糊。
又到了难舍难分的时候了,我的宛儿,来年的中秋之夜我们还会相见吗?
我又要在你的眼前无声消失,我心爱的人,你一定知道我是多么地想和你偏安一隅,白头偕老。
就这样,一年一度,我和宛儿都如期来到红木屋。
就这样,月到中秋,我都会躲在宛儿的眼里养伤,等待着她的泪水泅渡。
又是一年中秋月,宛儿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在湖边立着一座新坟,坟前有她熟悉的诗集《给秋天的死亡之书》。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袭上了她的心头。
他死了,我最心爱的人离我而去了。他真的死了吗?是谁把他埋在了这里?宛儿蹲下身,将脸贴近诗集,看上去她不是哭泣,而是拼尽性命一般地嘶喊。
月散去,天空变得暗了、冷了。宛儿抱着爱人的诗集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就在湖水淹没她头顶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了回来。
“宛儿,我的宛儿,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我有多么地爱你,如果你死了叫我怎么活下去?”我哽咽着抱住湿漉漉的宛儿。
“是你啊,你没有死,我不是在做梦吧?”宛儿悲喜交加,泣不成声地看着我说。
“你傻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湖边的新坟?”
“哦,你是为了那个啊,我是假设将来有一天我死了,你将如何……”
宛儿握紧拳头使劲砸我的胸口,抱怨说:“你疯了,你怎么能做这种假设。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真的死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你不怕死吗?”
“要看你怎么理解。昨夜我做了一个梦,从连岛开往韩国的远洋客轮,途中遭遇海啸,很多人惊恐万分,而一位中年妇女却安详地坐在甲板上看《圣经》。海啸过后,人们纷纷问那位妇女怎么会在生死之间如此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