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上学期开学的时候,大家看到,大热天的芊若还穿着长袖衫,衣服很漂亮,但让人惊骇的是,衣服左边的袖子却是空的。
芊若是怎么失去了她左手的?我们问过她,但她什么也不说,问着问着,芊若的眼泪就流出来了,依旧沉默。
有一天,芊若请假去了医院,我们才从班主任口中了解到暑假里发生在芊若身上的那件事情。
芊若的父亲在某国企当个小官,家境不错,貌似幸福。暑假的一天,午睡的芊若突然被吵醒,睁开眼看时,父亲正抓着母亲的头发往墙上撞。吓坏了的芊若赤着脚跑过去想将他们拉开,却被父亲一把甩出很远。
芊若的哀求和哭泣被父亲的谩骂声和母亲的尖叫声淹没了。
芊若冲出门去搬救兵,一路飞跑,生怕太迟了母亲会丧命,她想到的救兵是姥姥。姥姥家离她家差不多有两公里,不远,但是得穿过一条国道。
芊若就在这条国道上失去了左手。
等父母找到她时,她已经躺在医院的急救室。她的母亲捧着芊若那双烫起了水泡的脚泣不成声—她是赤着脚跑出去的,而夏天的中午,路面很烫。
芊若用她的一只手挽救了父母的婚姻。
讲完这些,班主任流泪了。我把头埋在座位上,怕让同学看到,男生本不应该哭的。
芊若的成绩一天天下滑,毕业时,竟没有考上重点中学,在一所普通中学读初中,和我同班。新的环境中,她似乎更忧郁了,每当同学捉弄芊若时,我就有冲上去揍他的冲动,事实上我也经常这么做。
芊若读完初中就没再上学。我们一直通信,直到我大学毕业。信的内容无非是讲些校园里的事情,鼓励她要乐观坚强,诸如此类。而在内心里,我却盼望着早些毕业工作,然后娶她,照顾她一辈子。我想,这样的想法芊若一定毫不知情。
毕业后的事情却根本不是我所预想的那么乐观。工作很不如意,几年里也没写信给她,想起来时打个电话聊聊近况。那时的我不敢奢谈未来,也十分怀疑自己是否具备照顾芊若的能力。
春节回老家,得知芊若竟然已经结婚了,倒插门的新郎是吴达,初中时的同班同学。那个时候因为他欺负芊若,我和他打过几回架。
芊若结婚了,我心里有些怅然。不过也好,总算有人照顾她了。我给她打了个电话,真诚地祝福她。
之后的两年,也偶尔听到她的消息。据说过得不错,结婚后去学了烹饪,亏她只有一只手,竟也能开个小餐馆,经营得像模像样。
一天,同学来我这出差。一起吃饭的时候,谈到了芊若。
“芊若疯了。”同学说。
我没有听清楚,睁大眼睛问:“什么?”
同学叹了一口气,说:“吴达从去年开始染上毒瘾,戒了两次也没有戒掉。你知道的,芊若脾气好,根本管不了吴达。挣的钱也就给他一点一点的拿去买了毒品。”
“那天很晚了吴达还没回家,芊若怕他出事,出去找他,结果掉进没有盖的下水道里,二月份呢,你想想那水里有多凉有多脏。从晚上十二点泡到第二天七点才被救起来。当她知道自己怀孕并且小产了的时候,一下子就疯了。”
同学闷闷地喝了一口酒,说:“早知道吴达是这么个东西,为什么当初我不娶芊若!”
我茫然地看着同学,他眼睛红红的,说:“其实我喜欢芊若,可是怕家里反对,又怕自己养不活一个残疾人。其实,就是因为这两年吴达单位效益不好她才去开餐馆的。现在真恨自己的懦弱,要是我娶了芊若……”
周末,我回老家去看芊若。
她刚从精神病医院回家,神智还算清楚,神情却很恍惚。见到我,她喃喃地说:“我不想让你见到我这个样子,我不想让你见到我这个样子。”
芊若的母亲外出了,父亲在看电视,吴达在一旁陪我们聊。
我转过头去,问她:“芊若,几年没见了,你还好吗?”芊若恍惚地看着我说:“我不好。”带着哭腔的三个字,听得我的心痛起来。
眼前这张憔悴的脸,让我心情异常沉重。美丽的芊若—忧郁的芊若—憔悴的芊若,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晃着。有多少年没见过她那开朗的笑了。
突然传来芊若父亲的笑声,想必是看电视看到了精彩之处;吴达闷着头在一边抽烟;芊若慢慢地不出声了,在沙发上安静地坐着。
“男人都他妈的不是东西!”看着屋里的两个男人,我在心里愤愤地说。
我突然又有了想打架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