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当他把盐和胡椒洒在番茄上的时候,她正在往自己碟子里的番茄撒糖。
“你们怎么会这么吃番茄?”她和他异口同声地问对方。蓝眼珠眨眨,黑眼珠也眨眨,当下做了交换食物的决定。“太奇怪了!”是对彼此食物的评价。
每个周末厨房里都会有这样的对话。他会用一个奇怪的小刷子刷蘑菇,被她嘲笑是典型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什么都要配个专用工具”的德国人;她会在烧肉汤之前把所有的肉都冲洗一遍,被他讥讽为“对屠宰场卫生状况没有信任感的需要心理安慰”的中国人。
有时候她的男友会从另一个城市来看他,他的土耳其女友也会来,四个人开一瓶红酒,关了灯点上蜡烛讲故事。
更多的时候,是她和他相处的日子。同住,是很简单的关系。不需要怎么深刻的相处,不过吃喝玩乐,然后所有账单平分。
有时候看书忘了时间,就叫一份比萨饼,两个人分了吃。
无聊时候一起看电视里的球赛,手里拿一瓶啤酒,看着看着就歪在了地上。
彼此提醒不要忘记买卫生纸和清洁剂。去洗衣店的时候为了节约就戴上对方的衣服一起洗。在对方忘记的时候关上走道里的灯。一起刷墙,厨房奶黄色,起居室桔黄色,她的卧室米色,他的卧室红色。
关上门谁都不打搅对方,忙起来早出晚归几天都见不到对方。
高兴的时候他会弹弹贝司,放激烈的金属摇滚,她听不懂歌词,但是也会跟着摇头晃脑在地板上狠狠跳跃。
孤独的时候她会在黄昏坐在阳台上,迎着夕阳弹吉它,唱阿桑的寂寞在唱歌,轻轻的狠狠的,他听不懂歌词,就在一旁静静的抽一支烟,看她脸上隐隐的忧伤。
他转身去厨房忙碌。“女孩子忧伤的时候需要吃甜品,但是我觉得巧克力不是唯一的选择。”
他端出亲手做的蛋糕时这样说。上面缀着夏日的草莓,清新可口。
她感激在心,在有空的时候,费了力气包粽子给他吃。从荷兰买来的粽叶,泡在酱油里好久的泰国糯米,特别挑选的咸肉,虽然最后的成品味道不那么正,也算是中国的特色食物。她告诉他,在上海她最喜欢吃的是蛋黄粽。
夏季过后,他毕业搬走,那时她在北欧旅行,连道别都是用短信。她有了新同住者,一个德国女孩。她也不觉得生活有什么变化。
有一天,收到了他的明信片,居然是上海东方明珠电视塔。
“我在毕业旅行,这里街边小摊的菜都比你做的好吃多啦。我吃到了你说的叶子里的蛋黄糯米团,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做的糯米团比这里的好吃呢。我有东西给你,请去植物园6号区的树下领取。如果你又想唱歌,可以去那里唱。”
她坐了车,到植物园。6号区,四下无人,只有树。一阵风吹来,有香气。她转了一圈,抬头看见满树都是微微发红的树叶。
她想起这里他们来过。那时他说这些树叫做蛋糕树,她笑:“为什么叫蛋糕树?到了秋天,上面都结蛋糕吗?”“差不多吧,它们的叶子会发红,渐渐卷起来,这时候会有微微的香气,就像刚烤好的蛋糕一样。”“真的?”“到了秋天,你就知道了。”这时他要送给她的蛋糕。他还想守护她偶尔的忧伤。
她突然很想念他——原来生命里,某时某地,已经和你有过默契和相伴。
有些甜蜜的回忆,是单纯的美好的陪伴,是干净的温润的牵挂,不必是爱情,也叫做幸福。只是要等到时间流过,才能明白。
她在这秋日里的蛋糕树下,呼吸着肆意弥漫的记忆的香气。知道夕阳落下,植物园里只有静静的风声,和无尽的蛋糕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