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们不是我的敌人,她们和我是同一种人。我忘不了她们,是忘不了曾经的自己。
1
差不多有十年没再见她,我却时时想起她。
闭上眼睛,能清晰地看到她的模样:瘦高个子,象牙白的肌肤,饱满的额头滑润亮泽,眼睛泛着淡蓝色,掩在长睫毛下,澄碧清亮。她是我的高中同学。隔着漫长的时光,别的高中同学已是形象模糊。唯独她,依然盘踞在我记忆深处,经常幻化着不同的神情走进我梦里。
只因为那时我深爱着的男人,深爱她。
忘记当时爱着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样了,只记得很用力地爱着他,鼓足所有勇气向他表白,他冷漠地瞟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过了两天,我们在路上迎面碰上,他拉着她的手,她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一脸甜蜜幸福。我的双脚异常沉重,像灌了铅一样,身体里的血液流动开始缓慢,好像成了风中飘零腐烂的种子,落在哪里都不会生长。
我不再跟她说话。我在同学之间散播她的谣言。我在深夜里跪在阳台上,对着月亮,诅咒她死于非命。因为她,我小小的心里装满了仇恨,一个活在仇恨里的少女是孤独的,许多个黄昏,我独自坐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看着远方掉泪,内心深处有股无法名状的低落和消沉。我的成绩一落千丈,结果高考时,只考上省城一所专科院校,让老师家长大失所望。而她却考上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
从此,再没见过她。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她依然像以前那么漂亮吗?她伤害过谁,又被谁伤害过?她结婚了吗?她的老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对她充满了千般好奇。
2
有一个女人,我也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大约五年前,我爱上了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成熟稳重多金。我每天给他发暧昧的短信,指望他能抛弃她,然后娶我。他给我钞票,给我关爱,却从不给我承诺,也从来不在我面前谈她。我理解这是他对她的尊重,于是有一丝痛楚。
许多个夜晚,我躺在空旷的床上,脑海里浮起一个又一个问题:她长得漂亮吗?性格温和吗?穿着打扮性感吗?
我知道,她是一家报社的编辑。在我的印象里,做编辑的女人都是超凡脱俗的。想到她魅力无穷,我的心就开始起风,呼啸着想要吹走一切。
许多次,我在她工作的楼下徘徊,仅仅想看她一眼。在寒冬的夜晚,我来到她家楼下,蜷缩在一堆矮树丛里,目光追随着她家的窗户,希望能看到她。我冷得瑟瑟发抖。我告诉自己: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成熟女人,我能够调整好自己。可我还是在树丛里,傻乎乎地呆了好几个小时,直到窗子里的灯光熄灭才离开。
我安慰自己,傻丫头,别想了,她是那样优秀,你怎么可能抢走她的丈夫呢?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去想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我是那样牵挂她。以至于,我常常怀疑,自己爱的不是她的男人,而是她。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与她的丈夫分手了。可一直忘不了她。我经常在网上搜索有关她的消息,茫茫网海,只能打捞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终于在不久前,我搜索到了她博客的地址。那一刻我激动得浑身颤抖,好像找到了遗失已久的爱人。我看到了她的照片,那是一个长相一般的女人,个子不高,脸圆圆的,神态安详。她显然过得很幸福。
3
还有一个女人,这两年几乎每天都会想到她。只因为两年前,我的丈夫爱上了她,要跟我离婚。
我不愿离婚,每天面对着沉默的丈夫,信心一点点从我体内逃离。我恨那个女人,经常幻想拿着一把锤子闯入她的公寓,痛快地毁坏她的家具。我甚至能听到玻璃“哗啦哗啦”碎裂的声音。这些幻想让我暂时平息了痛苦。
丈夫见我迟迟不愿离婚,干脆搬去与她同居。她怀孕了,来找我。她比我想象的要美丽可爱得多。她哭着求我:“对不起,我和你丈夫真的很相爱,求你成全我们。”
我成全了她的幸福,谁又来成全我的幸福?我依然不愿意离婚,她只好去医院堕胎。那天,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撕扯了一下,痛得差点昏厥过去。我觉得自己成了刽子手,杀死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我站在她的立场想了许久。我发现她一点也不令人讨厌,她其实有许多地方跟我相似,只是不幸与我爱上了同一个男人。我和丈夫离婚了,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相爱了。
离婚后,我很快恋爱。我的男友是一位商人,看透世情,体恤人生,很疼爱我。有时,我们在街上溜达,正午的阳光下,他用身体给我挡着阳光,怕我晒黑。有时,我们躺在床上,没有边际地胡侃,像两个孩子。
我是那样幸福,很快忘记了前夫,他成了我生命中毫不相干的人。
可我忘不了她,我常常想,她还在为爱受苦吗?如果她也遭遇第三者,该怎么办?她生孩子了吗?
前不久,走在路上,我远远看到一个背影似她,于是悄悄跟踪。果然是她,她老了很多,脸上皮肤松弛,额头上刻出两道竖纹,眼睛里的神采消失了,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寂寞与哀伤。我很想冲上去,拉住她的手,问她最近怎么了?生病?感情不顺?
4
那些我曾经爱过的男人,都在我的记忆里消散了、模糊了,成了一段由于搁置太久,而无法抓住的记忆。可是这三个情敌,却始终让我牵肠挂肚。我对她们沉默无声的情感,像细水一样长流。
也许是因为在人生这条路上,我跟她们一起度过最起起落落、反反复复的日子,在这些日子里,我和她们的呼吸紧紧相随。我的情绪被她们操控着,我为她们挣扎、痛苦、无奈、绝望。
缘份似乎有它自己的生命和想法,它会评估,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时候,与什么样的人会遇在一起。
我们能爱上相同的男人,是因为我们有着太多相同的地方。我除了嫉妒她们,对她们还有一种怜悯、同情和欣赏。我们像是树叶,从母体上脱落,在坠向各自归宿的过程中,在风中偶遇,我们在半空中旋转、呢喃、起伏、舞动,共同谱出了一首曲子。
其实,她们不是我的敌人,她们和我是同一种人。我忘不了她们,是忘不了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