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冷冷的,我闭上双眼,任由思绪如同我邻座男士手中的烟一样飘忽不定,那个男孩模糊的脸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越来越真切地立在眼前,使我无法逃避,一想到任海,心还是悠悠的痛,一年多没见了,他还好吗?
我和任海从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学,他是个很俊朗的男生,班里的女生大多都喜欢他。我们就读的那所高中离家挺远的,骑自行车单趟就要将近两个钟头的路程,平常是住校的,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回家。因为和任海的家离的比较近,所以每到星期五的下午他总是约我结伴而行。
在我们女生宿舍的楼下长着一棵枝叶茂盛的法国梧桐,每到周五下午是没有课的,午饭时间刚过,任海就会很准时地推着他的那辆有点破旧的自行车,眯着眼睛,对着宿舍二楼我的窗子喊:“景文,景文!快下来!”而我也总是在室友的哄笑声中仓惶而逃。站在他对面,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我嗔怒地责怪他:“以后别再叫得这样大声了,别人要笑话的。”他却得意地冲我挤眉弄眼,毫不在乎的样子。
高中三年一晃就过去了,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我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有些倦了,还好就要到了,售票员正在扯着嗓子提醒乘客准备下车,我也从恍惚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
从汽车上下来,还没站稳脚跟,姨妈就一把把我拉进怀里,把伞整个的罩在我头上,自己身上淋湿了也不顾,她爱怜地打量了我一番说:“景文,等你老半天了,坐车累了吧,怎么还是那么瘦啊,不过倒是比以前长高了很多,真是个大姑娘了。”我也是几年没见过姨妈了,她比我记忆中的样子见老了许多。她拉着我的手直到家门口才松开,这让我感觉到很大的温暖。
在姨妈家的这几天,雨一直都在下着,似乎就没有想停的时候,我站在阳台的窗子前,看着细细的雨丝轻柔地落在楼下路旁的那棵棕榈树宽大的叶子上,我的思想又把我带回了那年夏天的雨季,那个叫任海的男生,一连几天打着把伞在我家门前徘徊不定,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如此憎恨他,总觉得他的到来是为了向我炫耀他手里的那份录取通知书,而我却什么也没收到。我落榜了,心灰意冷,感觉前途一片茫然,谁也不想见,谁的话也不想听,就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终于有一天,在见到我的时候,他对我说:“景文,去复读吧,我在大学里等你,你一定行的,要对自己有信心。”可是,我对自己没信心,我开始自暴自弃,我谁也不理,更看不到他眼里流露的忧伤。我没有去复读,只是在我们矿上办的一个小厂子里找了份临时工,每天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一想到任海就会心痛,虽然我们从没向彼此表达过什么,但是我知道在我们彼此的心里早已认定了对方就是要用一生去爱的那个人。
美丽的青春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了,我任性地拒绝了任海对我表达的情感,那个夏天的雨季是那样的漫长而寒冷,一个人在雨中彷徨复彷徨,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如何继续。任海带着遗憾和忧伤离开了我们曾经一起嬉闹玩耍的家乡,到很远的地方念大学去了,而我从此就再也没快乐过。
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在厨房忙碌的姨妈赶忙跑去开门,就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说:“阿姨,你好。”“快进来,快进来,怎么也不打把伞啊,瞧,都淋湿了,”姨妈热情的声音里带着许多的关切。那男的声音有点尴尬地说:“刚下班,以为雨会停呐,就没带伞,还好下的不是很大,这点小雨淋不到人的。”“景文!”姨妈在叫我,我应了一声走过来,也想看看家里来了怎样的客人。姨妈说:“快帮我招呼一下客人,厨房里我还忙着呐。”
我用眼皮打量了一下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他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个子不高,浓眉大眼的,显得斯斯文文的。他见我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额前垂下的一缕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捋了捋。我把他让到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他拘谨地坐着,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还好,姨妈忙完了手里的活,走过来跟他唠起了家常,说的无非是家里的父母身体怎样,兄弟姊妹几个,还有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姨妈每问一句他都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很有礼貌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是个稳重的青年。
这个人没坐多长时间就走了,姨妈送他下楼回来,问我对他印象如何,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羞怯地不知如何回答,原来这就是前几天姨妈在电话中提到的那个人,我本来对相亲是不感兴趣的,无奈姨妈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家里人就劝我说:“也老大不小的了,该到了找对象的时候了,就去看看吧。”我当时的心境很坏,就想换个环境也许会好点,权当是出门散散心,对相亲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因为我知道,我是不会再爱上谁的了,我已经没有了爱的欲望和心情。
第二天,姨妈早早地出去买菜了,而那个男孩却来了,他还是那样斯斯文文的,不太爱讲话,我们尴尬地坐了好一会,他开口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啊?”我说:“准备明天就走,要上班的,请的假快到期了。”他沉默了一会说:“你的电话是多少,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我说:“家里没电话,打电话要到邻居家里去。”他又说:“把你的地址给我吧,我给你写信。”我顺从地从里屋拿出纸笔写下了自己的地址递给他,他小心地对折好了装在上衣的口袋里。他看着我说:“你会给我回信吗?”我摇摇头,很诚实地回答:“不知道。”他就笑了,忽然发现他笑的样子很好看,淡淡的,柔柔的,让人感觉温暖。
他要走了,我送他出门,他在下楼的一瞬间转过身来对我说:“景文,你太瘦了,以后我一定会把你养得胖胖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他凭什么断定我会嫁给他,而我的眼泪又代表了什么?直到后来他真的成为我的老公的时候,我才明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份吧。
回到家没过几天就收到他的第一封信,他的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的。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韩磊,二十四岁,他还说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希望能成为朋友。可是我却对他没什么感觉,在我的心里除了任海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我没有给他回信,依然过着平静的日子,只是心里苦涩涩的总也高兴不起来。那年我二十岁,对未来一片茫然。每天,机械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这个世界的一切仿佛已经与我无关了,年轻的心变的沧桑而多愁善感,很想结束生命,结束这尘世间的一切,这样,对我而言可能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令我没想到的是韩磊并没有因为我的漠然放弃我,他的信依然每个礼拜都来,清清爽爽的字体,不温不火的言语,他跟我谈他的工作,他曾经有过的爱情,他对社会的认识,对人生的看法,偶尔夹杂着对我的关切之情。我始终不愿给他回信,他的信无法打动我日渐枯竭的心。
尽管如此,在我的生活里已经无法避免地有了韩磊的影子,渐渐地等他的信就成了习惯。
转眼间,已到夏季了,又一个梅雨季节来临的时候,我见到了任海。他在我下班的路上站了很久,我愕然地望着他,不知所措。天上下着雨,站在伞下的他浅笑盈盈地望着我,我突然有了错觉,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他站在我宿舍楼下的梧桐树下眯着眼睛叫我的情景又一次出现在眼前。他还是他,什么也没变,只是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了。
他说:“景文,你好吗?”我好吗?我好吗!我无语凝噎,转过头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