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结婚的前一天,母亲在她房里帮她收拾衣物,从大衣柜底下抽出一件黑底红花的绣花衬衣,问她:这件衣服这么旧了,怎么没见你穿过?
她接过那件旧旧的绣花衬衣,眼泪忽然就落来了,她想起,这是很久前那为了要见那个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才买的衬衣。母亲以为她是不舍得出嫁,拍拍她的肩膀,说,衣服不用全都带过来,又不是太远,可以常常回家来看。
其实她那里是哭嫁呢,是哭一段像绣花衬衣一样因有着华丽的伤口而不得不沉在柜底的爱情。
她那时还年轻到不用挑颜色款式,穿一件复古的黑色绣花衬衣就去上班,他在电梯里就盯了她美好的身段很久。后来他喜欢她穿着这样的绣花衬衣与他去约会。爱情那么甜,那里还管什么流年。第一次约会,他说对她赞赏有加。他说:每一个女人一定要有一件这样的绣花衬衣。柔软的料子,合身的剪裁,精致的绣花在衬衣的某个显眼或者特别意外的位置,就像那些放在女人内心深处的独特经历。女人穿起它,就会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特别的女人,含蓄矜持地显示内心的华丽,张扬却不讨人厌。所以我第一眼就爱你。
她欢喜得像一朵盛放的花,她原来是他的第一眼爱人呢。
她于是买了很多各式各样的绣花衬衣。绣花一率是精密细致的苏绣,大朵的牡丹或者细瘦的梅花,或者一小片不知名的浅色花朵,像开在衬衣上的春天。针脚细密,纹路精致,像女人百转千回的心事,密密地生进那朵细细绣出的花纹里,欲说还休,欲拒还迎。就像爱得太深的她,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落在她心底的细密针脚。也知仰慕他的女人不止她一个,也有些时候疑心他不够爱自己,细微的感觉,像绣花的底面触及皮肤,微痒,微凉,时而,也有微痛。
她所有的衬衣料子都是丝绸。因为他说,丝绸是一种奇妙的布料,它由春蚕把碧绿的桑千叮万嘱地结成少女的纯白心事,再由洁白的蚕蛹一缕一缕地如成长中的女人爱一个男人一点一点地抽出秘密,最后再像一个成熟的女人一样,丝丝缕缕地结成了欲说不能言地写在眼神深处的故事,这样一件衬衣,让拥有衬衣的女人成了有故事的女人。她多崇拜他,连一尺衣料,他都说得像生灵一般动人。
她把这样的一件衬衣穿上了身,温滑的料子包裹了她柔软的胸,收紧她蛇一般的细腰,她优雅修长的脖子从领口欲露不露,让他对她欲摆不能。那时他爱她,她也很爱他。相爱的时光都好到了极致。就像她那些绣花衬衣的颜色,纯蓝纯白纯黑或者纯红,蓝黑衬得皮肤有着如油画般的光泽,而红白使她纯真而魅惑。单纯的颜色和他盯着她的眼睛说我爱你一样,简单纯粹,直指人心。他多喜欢她穿着这样衬衣的样子,眼神宠溺得不像话。那年她的生日,他早早送来花约了见面的地方,她满心地以为,可以等到他求婚的戒指。那怕没有戒指,他只说一句嫁给我吧,她都会快快地说我愿意。
可最终的事实多么残酷,他说如果她愿意,可以与她一辈子恋爱,但不能结婚。因为他曾经誓言终生不娶。她心痛地微笑看青春就将如指间沙流逝尽。原来,他爱她只不过因为第一面见她时她穿了一件似他早逝的初恋曾经爱过的女子穿过的衬衣。难怪他不愿意给她一生一世的诺言。可她到底爱他爱得太深,深到不能容忍自己只是替代物。深到失去了理智地哭闹,伤透了自己也伤尽了他。最终他踩着一地被她剪碎的绣花衬衣决绝离开,没有再回头。眼前这一件,因送去干洗而得以留下,她看着心伤,存于箱底,像封存一个为爱而伤却不能诉说的伤口。
人生不如意十八九,可言与他人无一二。她安静地擦去眼角的泪痕,把衬衣细细折好,和其它准备遗弃的衣物放在了一起。这样一件绣花衬衣,藏了她最美丽的青春时最难回首的细密心事,是不适合放在她和新婚丈夫的衣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