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秀听后,说:“你还是没亲眼看见。你说袁顺死了,是撒谎,想哄我嫁给你对吧?你做梦!”此后,谢春秀沿着河岸找出了几十里地,也没找到尸首,这让她更加相信袁顺还活着。可那之后黄守安每次碰到她,总是说:“春秀妹子,别等了,袁顺真死了。”
“闭上你的臭嘴,袁顺救了你,你咋能咒他?他不会死!”就这样,黄守安说了40多年,谢春秀也等了40多年。直到豁出命吓退村长保住团花树后,黄家人再次把她请进了门。黄守安已病入膏肓,他说:“春秀妹子,袁顺他真死了。”谢春秀坚决摇头:“我不信。”
“扶我起来。”黄守安异常吃力地向他的家人下了命令。
让谢春秀万难置信的是,黄守安强撑着最后一丝气下了床,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脚下!
至此,一桩尘封40多年的龌龊交易终于大白天下——那夜国民党抓丁,最先逮住了黄守安。见他瘦得风大了都能吹倒,就让他找人替代,不然就把他们父子一同抓走。于是,为消灾避祸,尽管袁顺救了他,他还是把他引进了营地。
谢春秀又惊又怒:“你真不是东西!后来呢?”
弥留之际,黄守安愧悔万分地说,这些年他一次次跟谢春秀说袁顺死了,确是实情,他真不愿她吃苦遭罪,没嫁人就守一辈子寡。那个大兵恼羞成怒,丧心病狂,也真把袁顺拖进浅水开了枪。听着听着,谢春秀只觉眼前一黑,忽忽悠悠昏厥过去。
那日,谢春秀是被堂妹谢小桃背回家的。回去后,她就得了重病,高烧不退,不停地喊袁顺的名字。谢小桃小她半岁,但结婚早,越听越心酸,止不住呜呜大哭。国民党抓丁那夜,她嫁给黎平还不到两天。听闻院中动静不对劲,黎平急忙下床,拎起布鞋刚穿上右脚,两个大兵就砸开门,凶神恶煞般强行押走了人。
从那以后,谢小桃就把男人落下的单只布鞋珍藏起来。这辈子,她就靠这只鞋子活着了,苦了累了和鞋说,还夜夜搂着鞋睡。不过,就在6年后的深秋,谢小桃的这份痴心终于得到了回报。离别近半个世纪,黎平竟然奇迹般地回到了青石镇!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两个当年同时被抓走的男人。虽说他们都在台湾重组了家庭,可青石镇守活寡的女人一点都不怨恨他们。
趁着他们哭作一团的当儿,谢春秀默默转身,步履蹒跚地去了袁顺的山地。自打听完黄守安的临终忏悔,谢春秀就垮了,她和谢小桃在团花树下给袁顺修了衣冠冢,隔三岔五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
在墓碑前坐了一阵子,谢春秀不禁老泪纵横:“顺子哥,小桃的男人回来了,我不羡慕他们;这辈子没能做成你的新娘,我不后悔。因为咱们还有来世呢。”
喃喃说着,谢春秀感觉到很累、很乏,于是靠着墓碑眯了一会儿。等打个寒噤醒来时,夕阳早落了山,身上也被露水打湿。人到了这岁数,哪扛得住寒气?当晚,谢春秀就病倒了,大夫号过脉,接着把谢小桃叫出了门,说:“她活不了多久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蓦地,黎平像想起什么,大声说:“春秀姐,我忘了告诉你,在台湾苗栗县的头鹰山,我好像见到过袁顺哥!”
黎平的这番话,像一剂强心针扎进了谢春秀的心脏:“你没……骗我?”
黎平信誓旦旦地回道:“没有,等我回台就去找他。”
谁能相信,谢春秀竟奇迹般有了精气神儿。半月后,黎平回了台湾;两个月后,黎平打来电话,说他寻遍头鹰山,总算从当年被抓的一个祖籍青石镇的老乡那儿打听到了袁顺的音信。千真万确是袁顺,他并没死!据老乡回忆,那夜,一个大兵把袁顺推搡到河边,拔枪就射。堪称万幸,一个当官的及时推开枪杆子,救了袁顺的命。上头有令,只抓壮丁,不准杀人害命。
听到这儿,谢春秀激动地喊道:“快把电话给他,我要和他说话。快点啊!”
电话对面,黎平苦闷说道:“他没了,是去年走的。走时,疯了20多年的他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一遍遍地念叨你的名字。”
沉默了好半天,谢春秀没哭没喊,只是含着泪笑了:“我是他的女人,他当然会记得我,会念叨我。就像他是我的男人,我日日夜夜都在念叨他一样,一天都没断过。”
黎平说:“袁顺被抓后,一门心思想逃。就算到了台湾,他还多次跳海或藏进渔船,试图游回老家,结果两次被判刑,在狱中被打坏了脑子。去年去世后,他的骨灰一直寄存在殡仪馆。春秀姐,要不要把他的骨灰带回去?”
“叶落归根,得送回来。再说,他的女人也等着呢。”谢春秀撂下电话,颤巍巍地走到团花树旁说,“顺子哥,你看这两棵树够粗了吧?我早想好了,上边一砍,下面一锯,然后拼到一起,再把中间掏空。别瞎说,我要做的不是棺材,是咱俩的婚房。明天,我就找人砍树做活儿,你快点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