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60年
李玲鸰
那一年,小眉16岁。小眉未出深闺,可方圆数十里的人们都传说着她的国色天姿。
春天,小眉随母亲去静云寺上香。小眉不经意地发现,花树丛中立着一块画板。画上是厚重的油彩抹出的玉兰,那些玉兰在似与不似之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上罢香,小眉独自出来,又到那幅油画前,仔细端详着。画上有一个落款:齐风。正在出神,突然就觉得身后有人。回首看时,站在面前的是一位陌生的青年男子,清秀的眉宇间透着英气,这分明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小眉瞬间涨红了脸,低下了头。青年同样惊住了,讷讷地说,这是我的拙作,请小一姐指正。小眉再看一眼,低低说了一声好,便姗姗离去。
半月后,小弟告诉小眉,父亲新请了一位叫齐风的先生来教他,齐先生还问起姐姐呢。从此,小眉开始热心地为弟弟完成作业。终于,齐先生出了一幅上联求对:推窗望月,清风可曾拂上眉。小眉惊慌之余,思虑良久,还是对出了下联:启帘听风,淡月已然映入心。
不久,军阀打来,灾民兵匪像洪水一般席卷而来。柳家也被袭击,仓皇出逃。几天后,在一场打劫中,家人全被冲散,齐风紧随着小眉。一天,在山林之中,他们发现了一间被人弃置的小茅屋。两人进屋后,不约而同地倒在干草堆上,沉沉睡去。
醒来时,小眉见齐风正定定地望着自己,目光中似有千种温情。那天早晨,小眉成了齐风的新一娘一。离开小茅屋时,小眉将颈上那条长长的大红丝巾系在破旧的屋檐下,羞怯而幸福地看它在风中飘舞。
当他们赶到柳家祖屋时,一家人正在悲痛之中。那次打劫,军阀为了抢夺小眉母亲的首饰箱,将她活活的打死了。本已虚弱不堪的小眉,看到母亲的灵柩一下子昏倒在地。柳老爷咬牙切齿地说,今生与这些军阀势不两立。听到这句话,齐风不觉一颤。
处理完丧事,柳老爷询问小眉,是否愿嫁于齐风。小眉点了点头,齐风也是喜出望外,当即便叫了岳父。
可是,很快便有传闻说齐风是大军阀齐司令的大公子。不久,这种说法便得到了证实。那天,柳老爷正在花厅与齐风喝茶商谈婚期。家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是齐司令来拜见柳老爷。齐风慌忙推说身一体不适,匆匆退入后堂。
柳老爷后来根本记不起是怎样将齐司令送走的。齐风后来向柳老爷解释说,他不满意父亲的行为,多次劝说,父亲并不听,他便离家出走,靠卖画为生,多亏岳父大人收留,并愿把小眉嫁给他,他今生决不忘岳父大人的恩情。柳老爷面无表情地听完,当天便让家人备轿送齐风回营。当晚,柳家再次举家逃亡,远走他乡。
第二日清晨,齐风来到柳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问柳家的去处,竟无人知道。齐风再次一浪一迹天涯。
柳家在一个小镇上安顿下来。不久,一奶一妈一发现小眉怀孕了,随后,小眉毫不声张地嫁给本府—个老实厚道的家人。
小眉总是郁郁寡欢,她一幅接一幅地画飘舞着红丝巾的小茅屋,画面总是美艳而凄清。儿子长大一点后问她那是什么,她便无限向往地告诉儿子,那是我们的家。
军阀走了,日本兵走了,国民一党一走了,红卫兵也走了。小眉老了,老得已无法再画小茅屋,只能看看旧画了。一日,儿子非让小眉去看一个画展。进大厅,一逼一眼便是一幅巨幅油画,薄云的早晨,山腰一座破旧倾倒的小茅屋,一条大红的丝巾正在惨烈地飘舞着……
儿子轻声问道,那是我们的家吗,怎么会在别人的画中呢?小眉定定地望着朝她走来的银须银发的老者,眉宇间依稀还见当年的模样。这就是齐风,小眉默默地对自己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齐风的目光也是分外明亮,他声音颤一抖着说,画上那个地方,你,你熟悉么?小眉十分慌乱,连忙回答,不,不,我只是觉得这幅画很有意境。随后拉着儿子匆匆离去。凝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齐风突然觉得内心空荡荡的。过了很久,齐风发现老妇的拐仗躺在地上,忙走上前弯腰拾起。猛然间,他的灵智仿佛被一根针猛地扎了一下,拐仗上“柳眉”两个字像闪电般向他击来。齐风急步奔出门去,可是,人海如潮,哪里寻找小眉的踪迹。
第三日,省报登出了一则讣告,全国著名画家齐风先生在举办画展时,因心力衰竭,突然去世。看到讣告的第二日,小眉也无比安详地离开了人世,只留给儿子两句遗言:你是齐风的儿子,将那些旧画焚在我的墓前。
心灵札记
那小屋,大概是这两个人的桃花源了吧,他们在里面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六十年来,在他们各自的梦中,大概无数次回到那温馨的小茅屋,依偎在一起看着那一抹滚一烫的红色。也只有在他们的梦中,才能互相依偎了。或许死亡对他们来说会是另一次的相聚,我们也应当希望真的有一陰一曹地府的存在,而那里不会有军阀,不会有厌恶军阀的父亲,只会有一座挂着鲜红丝巾的小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