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玉
文贺兰邪绘槿木
1
玉纣城中有一玉器铺,名日“妄念斋”。
妄念斋之主复姓公玉单名一个丑字,公玉丑本人并不丑,相反他拥有倾世之姿绝代风华,传闻他拥有改颜换命之术。他今年二十有四却早已有了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其女样貌丑如夜叉,人人嫌弃,唯有店老板将其视为掌上明珠。
一日,城中画师为了看那女子究竟丑到了何种天怒人怨的地步,便乔装打扮一番后混入了公玉府中当了家仆。七日之后,画师的一张“公玉女图”传遍了整个玉纣城
公玉丑看见那幅画着一张碎麻子大饼脸、浓眉小眼让人看了直倒胃口的图后,两指轻轻一捏,拿出一支蜡烛将画的一角点燃。橘黄的火舌卷起了半幅画卷,他漂亮的眼睛轻轻扫了画师一眼,随即淡淡一笑问:“画师可有女儿?”
那画师仰着脖子说:“小女七岁。”
公玉丑拿着那副还未烧完的画卷,问:“画师可曾画过自己的掌上明珠?”
不待画师作答,公玉丑叉自言道:“既是自己心中舍不得让旁人偷一窥的掌上明珠,我叉怎会让旁人轻易毁去。”他柔和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有些凌厉,双目藏剑一般射一向画师,“你的手能让你养家糊口,今日我以三十两银子买了你的右手,你看可好?”
画师抖如筛糠,豆大的汗珠流一出,他慌张大吼:“不!”
公玉丑将那幅燃一烧过半的画卷向画师一掷,随即有两人走上前来。一人手中拿着三十两银子,另一人手中则拿了一把刀。他们都认为公玉老板只是在说笑,毕竟他一向一温一和惯了,平常连老鼠都不杀的人,那一只手他叉怎么砍得下去。
画师转身欲逃,公玉丑夺刀一斩。
“啊——”
凄厉的叫一声传出妄念斋,所有的人都记住了妄念斋的丑姑一娘一,所有的人也都记住了公玉丑是个极其护短的人。
这一场杀鸡儆猴,他用得当真漂亮。从那以后再无人敢放在台面上议论公玉丑的丑女儿。
至于那个倒霉的画师,听说那天公玉丑砍下了他的右手之后他因惊吓过度当场死亡,公玉丑畏惧杀人偿命之罪故而偷偷将一尸一体埋藏在了后院,自那之后人们对于妄念斋既是好奇叉是害怕。
不过,这都是城郊说书先生的老故事了。
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2
一日黄昏,妄念斋的丫环照旧提了一盒饭菜前往小阁楼送饭。
丫环临走前留下一句:“吃完饭,公子要见你。”
阁楼落锁,公玉坠拿着筷子就朝那扇门丢去,将心中的怒气都撒在这一扇门上。这十六年她一直被公玉丑囚禁着,她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屋子里写字看书或是画画。一开始她年幼不懂事,以为公玉丑是要将自己培养成一个德艺双馨的好姑一娘一,毕竟她从出生起就已经注定她不配得到别人的青睐,因为她长了一张世间最丑的脸,可后来她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公玉丑的女儿!
正当她想把碗也扔向那扇门的时候,那扇门被人推开了。
“怎么这么不懂事,这筷子怎么能扔在地上?”
夕一陽一斜照,一身橘黄暖意被他披在身上。他逆着光站在黑暗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公玉坠手中端着一碗白米饭,双眸寒光四射,嘴角冷笑:“这里叉没人,你不用和我装。”
公玉丑垂首,看着那一桌没有被人动过的饭菜笑了:“我在外面等了许久都不曾见你吃完,只好进来瞧瞧。怎么,今晚想和我一起吃吗?”
“哐啷——”一声,公玉坠手中的饭碗摔落在地,她愤怒地指着门对公玉丑说道:“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阿坠,你的脾气越发不好了。”
公玉坠冷声笑道:“拜你所赐。”
公玉丑淡笑:“是啊,拜我太过一宠一一爱一所赐。”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望着那桌饭菜,似喃喃低语一般,”可是,阿坠有朝一日你出嫁了可还有人愿意一宠一你吗7“
公玉坠身一子一怔,她忽然想起什么,一双丑陋的小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公玉丑。
公玉丑无视她的目光淡淡问道:“阿坠,外面的世界好玩吗?”
“你跟踪我?你简直太恶心了!”公玉坠大声吼道,‘你囚禁我十六年,不过就是因为我不小心知道了你那肮脏的秘密!号称什么救世活佛,你不过是用玉谋财害命。你就是怕我把这些秘密说出去,所以才把我关在这里。”
每次夜幕降临,公玉丑就会关闭妄念斋。他说他从来不在夜晚做生意,其实这根本就是骗人的鬼话。
他确实不在夜晚做活人的生意,因为他在等那些游荡在大街上的孤魂野鬼,他需要这些鬼魂寄居在玉里,直到第二天那些人来买玉的时候,玉一旦被激醒,自然就会让主人如愿以偿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但是一旦主人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时隔七日之后,玉的主人都会死于非命。可是买玉的人仍然络绎不绝,那是因为玉的主人死后,玉里寄居的鬼魂就会附在主人身上代替主人走完这一生。所以,即便是主人死了,也不会出现一尸一体,官府也不会来抓他。
3
“我始终不理解,你明明可以杀了我,让玉魂居住在我体内代替一我活完一生。可是你为什么不杀我?我对你还有什么用处?”公玉坠冷笑道。
公玉丑慢慢转身,侧对着公玉坠。还不待他回答,公玉坠就已经瞧见窗边有一抹黑影,外面有人在偷一听}她伸出手,袖子里飞出一条白色长绫,那长绫如刀穿透了纸糊的窗户,一个人被她从外面扯了进来,她将那人摔在地上。
公玉坠睁大眼睛一看,地上躺着的人竟是送饭丫环。
丫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公玉坠一脸惶恐,随即叉爬到公玉丑的脚下涕泪涟涟大呼求救:“公子,救命,救命”
公玉坠冷笑,在世人眼中,他总是救人的活佛,而她则是地狱修罗。其实刚才如果不是公玉丑故意走开,让她瞧见窗外的黑影,她也不会突然出手。
谁知,公玉丑对丫环的求救视而不见,抬首瞧着公玉坠,一温一柔一笑:“我没有要囚禁你。”
“但凡这世上有人愿意娶你,我都愿双手奉送,送你十里红妆。”
看见他这一笑,公玉坠心中怒火叉生,大声吼道:“公玉丑!你明知以我这样的容貌是不会有人娶我的,你叉何必借此挖苦我?”
“哦?”公玉丑双眸低垂,瞧着她脚尖上的泥土。
他说:”玉坠,我会替你寻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夫君。故而,从今日起你只需待在房一中练一习一绣花写诗做一个玉纣城中最好的姑一娘一。待你出嫁之日,十里红妆我拱手相送,至此,我们两不相欠。”
公玉坠也学他一般模样含笑,“嗯“了一声,直言:“劳你费心。”
随后,公玉丑一手夺过公玉坠手中的白绫,他用力一扯白绫,丫环想大声呼救却再无机会。
美人杀人,世间绝画。
他扬唇冷笑,公玉坠错愕大惊。
“这世上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你我之间的誓言。”他轻笑道,“此后若是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也会轻一些。”
公玉坠对此厌恶至极:“你才是真正的恶鬼。”
公玉丑微笑,点头道:“诚然,你说的是实话。”
今日清晨公玉坠偷跑出府被公玉丑发现,其实她是为了去找一个人。
那个人约莫是公玉坠唯一的朋友,她为这个朋友取名叫”一棵树”。
十岁那年她偷跑出府,在城郊不远处,她遇见了人生中的第一位朋友,那位朋友没有姓名,她亦是没见过那位朋友的脸。所以,她为他取名。一棵树”。
“一棵树”会说话,公玉坠每次得了空偷跑出去都会去找他聊上一个时辰。因为她家有钱,故而每次聊完之后她就会放一两银子在树上,其实她就是想躲在远处看那位朋友究竟有没有把钱拿走。
可是每次她都没有等到那位朋友出现而只能无奈地回府。这一来二去的就过了六年,这六年时间里她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和那位朋友聊天。那位朋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总是会给公玉坠讲许多有趣的故事,但是,那位朋友却迟迟不肯露脸。
偶有一回,公玉坠身上没有一两银子了,她就取下自己腰间的香囊放在了树上。后来她才知道女子赠男子的香囊原来是定情信物,她觉得很羞恼,于是很久都没有去看望那位朋友。
4
这一日,公玉丑正在修身养一性一抄写佛经的时候,仆人慌忙从外面跑了进来。
“公子!急事。”
佛经才写了十个字的公玉丑在听见这话之后,手中一毛一笔未停,头也不抬地问:“何事?”
那刚人妄念斋毫无经验的小仆结结巴巴地说:“公子,提亲,有人提亲。”
“嗯?”他微微仰起白皙的下颚,漂亮的桃花眼轻轻一扫小仆,“有人提亲?”
小仆一瞧见美人,咽了咽口水方才开口:”有人给小一姐提亲。”
公玉丑一听,那漂亮的眉一毛一微微皱了皱。手中一毛一笔轻轻落下,随即淡然道:“不见。”
看见公子垂首奋笔疾书的模样,小仆再次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道:“真的不见吗?”
公玉丑依旧是那副老僧人定的模样:“不见。”
日子叉过了一天,那传闻中愿意娶公玉坠为妻的年轻人叉出现了。
这一次公玉丑依旧是连大门都不给开就谢绝了他。
而公玉坠躲在自己的房一中也是落了个清闲,她才懒得去理那些闲言碎语。可话虽如此,公玉坠却对那个传闻中的年轻人来了兴趣。难不成这天底下还真的有人眼睛瞎了,看上了她这号人物?
在公玉坠还在想她究竟是如何人了那人法眼的时候,年轻人第三次来上门提亲了,而公玉丑终于让他进了门。
这位上门提亲的青年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模样,生得倒是一表人才就是与公玉丑相比差了很大一截。公玉丑心底冷哼,一双眼睛仍旧是轻飘飘地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黄衫青年丝毫不在意他如此灼一热的目光,反而是一脸享受。
两人一番视觉较量之后,黄衫青年开了口。
“早就听闻公玉公子非同凡人,今日得以一见倒真是修来的福分。”黄衫青年拱手表示钦佩之意。
公玉丑放下手中茶杯,淡淡一笑:“公子来此是为了看传闻中的我,还是为了看传闻中的阿坠?”
他坦言:“如果是为见我,已如愿,可走。若是为见她,恕我不能答应。”
他的语气绵里藏刀,分明是一句非常明显的逐客令。
黄衫青年坦然一笑:“公玉老板真是护短得紧啊。”随即叉极为诚恳地道,“我两次来贵府求亲,都被拒之门外,今日终于得见公玉老板,真是不易。公玉老板肯如此相问于我,想必你也是有你的考虑,或者说你的内心已经允许这门亲事了?”
公玉丑冷眸直视黄衫青年,嘴角半带笑意:“我要是说不呢?”
“哈,那就更不会了。”黄衫青年笑道。
公玉丑不动声色地问:“可是,黄公子你好像从未见过我家小女,为何就对她倾心了呢?”
“公玉老板,我可不叫什么黄公子。”黄衫青年佯装生气道,“我姓辛名银。”
“辛银?”公玉丑一笑问,“辛可是少姓,这玉纣城可无此姓。难道辛公子是外地人?”
辛银点头:“邻城的。”
“既是邻城的那就更是从未见过小女玉坠,为何辛公子愿意娶小女玉坠为妻呢?”公玉丑穷追不舍地问。
辛银恭敬道:“阿坠姑一娘一的名声早已传遍了玉纣城,我能打听到一些也不为过。我很欣赏阿坠姑一娘一这样传奇的女子。”
公玉丑在心中冷笑,传奇的女子?呵呵,如果丑也能成为传奇,那玉坠可真是传奇到了一定的境界。可是眼前此人,他派人打听两日都未果,至今捉摸不透不敢轻易相信。
只见辛银弯下腰来,恭敬地喊了一声:“岳父大人,你若是答应我的提亲,我会有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送给你。”
公玉丑亳不在意地问:“什么礼物?”
“秘密。“辛银微微笑道。
公玉丑冷眸一凌,知道辛银话中有话,此人果然不似普通人那般简单。
“我会给阿坠姑一娘一一个最好的婚礼,也会给岳父大人一份最好的聘礼。希望岳父大人能够看在这两箱金银珠宝的份上接纳我这诚恳的心意。”
此言一出,屏风之后的人拿剑一斩,屏风顺势破为两半。
她自那山水画之中走出,辛银只觉自己看见了一位不同以往的“美一女”。’这位“美一女”眼中怒火丛生,看也不看那堂上客人,一剑指向大厅上坐着的公玉丑。
“卑鄙小人!”
辛银只觉这一刻这位无视自己的“美一女”简直美出天际,拍手道:”公玉姑一娘一果然不同其他女子,传奋得很啊。”
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就惹祸上身。公玉坠的剑随即换了一个方向指向了辛银:“我现在就杀了你,以绝后患!”
不出三招,辛银就败下阵来,他叫苦不迭,奈何公玉丑不为所动,公玉坠更是穷追不舍。她本就想要杀他,因为杀了他,她就不用嫁给他。这样公玉丑的目的就永远都达不到了,既然公玉丑不想让她离开妄念斋半步,那她公玉坠就随了他愿,在这妄念斋中缠他一生一世让他永世不得再害他人。
辛银自知自己不是公玉坠的对手,他也不愿再继续躲藏。索一性一站在那里,将自己的衣衫扒一开,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道:”妻若杀我,我叉何惧,不如留个全一尸一吧。”
“你别以为我不敢。”
公玉坠出手狠厉,谁知辛银是真的不打算躲了。那一剑竟然穿肩而过
辛银的身一子向前一倾,长剑没人更深。公玉坠连忙扶住,只见那白皙消瘦的肩膀上有三个字清晰可见——公玉坠。
“公玉坠,杀了我你可开心?”
5
辛银此刻的声音一温一柔无比,他的鲜血流在公玉坠的手上,公玉坠只觉头脑中一片空白。
“我原以为我可以带你走”辛银的气息越来越弱,公玉坠有些慌了,她的眼睛仍然看着他肩膀上的那三个红字。
那三个字!是她亲手刻在那棵枯树上的!可是为何此刻会出现在他的肩膀上?
眼眶一红,鼻子一酸,任凭她此生不信鬼神却终是信了,眼前的辛银就是她念念不忘的那棵树后的少年,而那棵树偏巧是一株银杏。他竟真的在她十六岁生辰之时来看她了。
公玉坠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一出,她痛苦地大叫:“爹,我缘。我愿意嫁给他!”
“我想过你不是普通人,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就是那颗银杏树?”公玉坠质问着眼前重伤初愈的辛银。
辛银淡笑:“我妻阿坠,若是我当日肯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恐怕你也就不愿意答应我们的亲事了。”他继续说,“其实你之前在树下跟我说的话我都知道,那日突然现身出来找你商量此事我是怕吓住你所以才告诉你我是一个降妖除魔的道士,因为这世上没有人会相信一棵树会是一座城的守护神。”
他所说的那日突然现身其实就是前些日子公玉坠偷跑出府后在大街上遇见了一匹疯马,天生神力的公玉坠一掌将马拍晕在当场。
只是此时此刻,公玉坠仍然对他有所怀疑。
辛银皱眉叹气,语气略带憋屈:“哎,我就知道你是不信的。可是你也看见了我的肩膀上有你亲笔刻的字,我就是那棵如假包换陪伴你走过许多个寂寞日子的“一棵树”。你自己的字不可能认不出来吧?”他抬眸扫了一眼公玉坠的脸,讥讽道,“怎么,难不成你与他相处的日子久了被他表面的伪善欺骗了,故而舍不得杀他?”
这一句话像是说中了公玉坠的心思,她纠结了许久还是说出了口:“不能留他半条命吗?毕竟他养了我这么久”
“人啊,不能太善良。他害了世间那么多人,一条命还给世间算他赚了。”
辛银侧头看着公玉坠,那漂亮的眼睛里闪现出的幽幽桶色光芒已经很好地说明他的身份并不是一个凡人。几日前他突然现身以辛银的身份告诉公玉坠,他就是那棵银杏树的树灵,而公玉丑则是一个以捕灵为生的捕灵师,他不会死亡,因为他需要用玉来吞噬这些灵,从而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
“其实我也不愿意利用你来抓住他,可是公玉丑此人的戒备心太重了,如果不依靠你我根本无法进入妄念斋。”辛银浅笑,嘴角的讥讽意味仍在,“看得出来,他虽然嗜杀如命可却对你非常在乎。”
最后一句话说得公玉坠心中一跳,她自是明白自己在公玉丑心中的分量。只是她叉想不明白,她这样的人对于公玉丑来说有何利用价值?
乌云散去,月华照射,清冷的光芒倾洒在公玉坠的脸上,那丑陋的面容在月光的衬托下似也变得更加丑陋了。
“我答应你。”
辛银听见了这句回答,嘴角微笑:“公玉姑一娘一真是一位传奇女子,辛某在此替众生谢过你了。”
公玉坠却侧脸看着辛银,一双平淡无奇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平愤意:“劳烦辛公子在事情办完后将他的一尸一体一交一给我。”
辛银淡笑道:”好说,好说。”
6
大婚之日,中秋佳节,公玉丑的死期将至。
那日,公玉丑终于瞧见自己放在掌心中呵护了这么多年的姑一娘一穿上嫁衣走向了另一个人的面前,那个人眉目含情一温一柔似水,远远望去,似他叉不似他。
其实,他多想送她一身嫁衣。可是此刻公玉坠身上所穿的嫁衣是辛银特地为她所制的世间最价值连城的嫁衣。
酒过三巡,礼也尽了,宾客散场。
公玉坠手心里的汗水都已经凉了,她抓住辛银,求他:“留他一命好吗?”
她不求辛银放过公玉丑,至少得让他活着。毕竟他养了自己那么多年,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辛银将公玉坠搀扶至床边坐下,随后从身后拿出一条绳子。烛光照射在他脸上,一明一暗,他嘴角上扬微微笑道:“妻有求于为夫,为夫自会留他一命。”
公玉坠大喜,伸出手掀一开盖头,看见的却是一条金色长绳将她缠住。
她吃惊至极,瞪大双目,只见辛银对着她笑容明朗,语气一温一柔:“我妻阿坠,我要杀的原本就不是公玉丑啊。”
“你!”公玉坠这才反应过来,她那天生神力在此刻早已施展不出。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角滑落,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明明是因她而生,为她而来,却要将她送人坟墓。
“为什么?”她痛苦地皱紧眉头,额角青筋直冒,“你明明就是那棵银杏树,你为什么要杀我”
辛银拿着刀靠近公玉坠,冰冷的刀身在她脸上轻轻划过,她身一子一颤。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不仅是天下第一丑,更是天下第一傻。”辛银放声大笑,“我告诉你的那些故事统统都是真的,唯独要杀公玉丑是假的。”
“我要杀的,原本就是你。”
公玉坠双目睁圆,不可思议地看着辛银。
“我知道你天生神力,不敢拿你怎样。”辛银的手提起公玉坠的嫁衣一角,“这身嫁衣就是我送给你的最好的礼物啊。”
嫁衣!原来是这嫁衣让她动弹不得,难怪他说这身嫁衣是为她一精一心制作的!
“你只知道公玉丑用玉藏魂,以玉害人。可是你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吗?”
公玉坠咬牙忍痛,抬起头望着辛银。
“因为,那些魂生前都是被你害死的!他囚禁你是为了不让你出去害人,他藏魂早晚要遭天谴,而你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走。他带着你隐居在玉纣城,我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你。”
公玉坠瞪大眼睛,眼泪无端流一出。
辛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可知是谁一直在银杏树后听你说话?”
“是他。”
闻言,公玉坠一口鲜血涌一出直喷辛银。
突然,一人破门而人。白衣裹身,风华绝代,而他的腰间却挂着一个与他格格不人的香囊。
“你怎么会。辛银只觉惊奋,他明明早已下了药足够困住公玉丑一个时辰,他现在居然能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面前。
公玉丑双眸似喷火一般怒视着辛银。随即,他伸手夺过辛银手中的刀,一刀劈向辛银之后,抱住了浑身是血的公玉坠。
“阿坠”他垂首看着怀里自己疼了十六年的姑一娘一,为何只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被旁人伤得遍体鳞伤了呢?
辛银一见自己的计划就要失败了,立马出声制止:”公玉丑,我这是在帮你!你明知道她是个祸害,为何还要继续留她?”
“我愿意。”公玉丑背对着辛银冷然道,”她能够把我祸害到死,我很开心,碍着你什么事?”
辛银哑然。
多少年的思念百转千回却还是敌不过一声:“阿坠”
此刻,公玉坠奄奄一息,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公玉丑:“公玉,你一爱一我吗?”她的手抓住公玉坠腰间的香囊,一逼一问公玉丑,“十岁那年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爹,我对你说我喜欢你想让你等我长大,我想嫁给你”
还未待她说完,公玉丑已冷冷开口:“不一爱一。”
公玉坠双眸一缩,心中一痛,讥讽道:“那你腰间的香囊,麻烦你还给我”
公玉丑取下腰间香囊,公玉坠伸手夺过扔在地上,冷笑道:“一定要等我死了,你才会承认吗?”
她虚弱地闭上眼睛,气息一点一点地减缓。身一子逐渐变得透明,原形即将显露出来。若是一旦露出原形,她身上背负的所有罪孽,所有冤魂,将无处遁形。
公玉丑伸出右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他竟然要将这一生修为灵力全部赠送于她。
“你不会死。”
四个字,如同千金承诺。
他答应的从来不会食言,就像是很久以前他告诉她:“你会永远待在我的身边,你不会死,我不会老。”
可是这一次他食言了。
灵力人身,她逐渐从睡梦中苏醒,而他却在她眼中慢慢变得透明。公玉坠看见了那张极为熟悉的丑脸,那张本该长在自己身上的丑脸此刻却转移到了公玉丑的身上。
那丑陋的面容让她渐渐想起了自己遗失的记忆。
百年前,有一块本该价值连城的碧绿美玉却摔出了裂痕,富商将玉丢于路边。一个相貌丑陋的小乞丐捡了起来,将玉好生呵护在怀。而他的朋友看见了都嘲笑他,丑人配丑玉倒也是绝配。不管朋友如何嘲笑如何辱骂,他总是将玉护于怀中,仿若他的命。
忽有一日,乞丐人梦,梦中有一小姑一娘一对他说:“我愿意将我有的都给你,你愿意永远保护我吗?”
乞丐不知那女子究竟是谁,却总觉自己早已识她多年。
“和我一起说,永远待在我的身边,你不会死,我不会老。”
“好,你会永远待在我的身边,你不会死,我不会老。”
于是那一觉醒来,黄粱一梦般,街角丑乞变为世间第一绝色。而他的身边总会有一个长相丑陋的小女孩,而他这一生的责任就是把她养大教她做人。
公玉坠眼眶微红,眼泪如珠,她伸手欲再抓住眼前人时,那人却早已化作云烟飘散
“公玉丑!我恨你!”
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吼出了这六个字,只是身边却再也没有那人对她低眉浅笑。
铜镜之中,她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倾城容貌,绝世风华,是他,却叉再也不是他。
她苦笑出声。
这天地之间,除了他看她时为世间绝色,谁人看她不是丑如夜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