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华灯初放的城市街头,我被饥饿纠缠。
来到青岛这个海滨城市漂浮了两个月,终于知道什么叫慌不择路、饥不择食。我在一个五金配件厂做了仓库保管员,并不是我梦想中的白领丽人的位置。
终于在一个小摊前坐下来。招待我的是一个文雅的男人:“才下班吧?一定累坏了,喜欢吃什么馅的馄饨?”
我从没有想过,小吃摊会有这样一个脱俗干净的男人,亲切得让人疑心回到家中看到了慈爱的大哥。随便来一碗,我说。
我太饿了,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然后,起身朝家奔去。当我想要开门的时候,才发现我的手提包竟然忘在那个小吃摊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提包里有厂子预支给我的500元钱工资和我花了好几个晚上写好的一篇稿子。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小吃摊奔去。
面对我的询问,小吃摊的男人说没有看见。怎么会呢?我急了,明明遗忘在这儿的,大哥,你就还给我吧。
他涨红了脸,真的没有看见,这儿人来人往的一定是别人顺手牵羊拿走了。绝望的眼泪涌上来,但我仍有不甘,大哥,钱和手机我可以不要,但房门的钥匙求你给我,让我今晚有个安身之所。
他的母亲也出来了,说他们母子绝对不会干昧良心的事,让我相信他们的清白。
我冲进雨中,伏在大树上忍不住大哭起来。
雨突然停了,猛抬头,看见他打着伞站在我面前,如果你不介意,今晚就和我母亲将就一晚,明天我找人帮你打开门,还有,钱我也可以借给你。
冰凉的心一下子被他的话焐热了。他告诉我,他叫沈少阳,我在心里默念两遍,记住了这个名字。
天亮时,我又有了500元钱,当然是沈少阳借的。他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借钱是要有利息的,那就是在我们家吃上100碗馄饨。在转身离开这间屋子的瞬间,我突然问他:不怕我拿了钱,像水一样蒸发了吗?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沈少阳淡淡地笑笑。我的心被他的话打动了。
出于感激和报答,我常常在晚上带着单位的工友光顾沈少阳的小摊。我每吃一碗,他就郑重其事地在白板上画“正”字。我说,等我有了钱,多还你几个算作利息,一笔勾销算了,何必这样麻烦。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吃100碗馄饨是一点也不能含糊的。
B
吃着吃着,那馄饨就变了味,像是上了瘾,哪天晚上不吃,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我的目光开始在沈少阳身上流连忘返。我知道,我喜欢上了这个卖馄饨的男人。
而他仿佛是爱的绝缘体,从我眼里发出的强烈电磁波,总不能引发感应起电。于他而言,我始终是他的主顾,一个理所应当捧场的顾客。这让我又恨又无奈,在每个蓄满失落情结的夜晚,我将满腹的心事付诸笔端,期待着有一天他能读懂我的心。
那天我加班到了9点多。刚出厂门,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急急往这儿赶,我大喜过望。沈少阳,我大喊着奔过去。原来他是在乎我的。
是来接我的,不放心我,对吧?我骄傲地笑着,一种被人牵挂的幸福瞬间把我陶醉了。
臭美,我是来押着你回去吃那碗馄饨的。我大失所望,就为这个?
还能为什么?他诡秘地笑着。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你……告诉你,那馄饨我再也不想吃了。
我扭头往家跑。他追上来,拦住我,今天你一定得告诉我,每晚你都到网吧干什么?刚才我到网吧找过你,找不到又到厂里来。好哇!我大叫起来,你监视我?
我哪里有啊,每晚你离开小摊就直奔网吧,我抬头就看得见,而且你离开网吧的时间也很晚。正在气头上,我不屑告诉他我到网吧向报社投稿的秘密。是的,我去网吧打游戏、聊天,你管得着吗?
他怔怔看了我半晌,仿佛从不认识我似的,然后掷地有声:我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不知体恤父母的女孩子,糟蹋血汗钱,是的,我是没有权利指责你,可是,你还欠着我的钱!
看着他愤愤离去的身影,我恼怒地大吼起来:沈少阳!你不是东西,明天,借钱我也要还给你!
C
早晨起来觉得头重脚轻,坚持上了班,到了半晌午,上吐下泻,腹部痛得让我招架不住,情急之下,我还是拨通了他的手机。
他来得很快,西装革履,显得帅气英武。我半依在他的怀里,幸福冲淡了病痛。他把我在一个诊所里安顿好,便要出去给我买吃的。我红了脸,说,把你的手机留给我用一下。
我本想给我最要好的同学打个电话,让她寄点钱来救急,我不能这样没自尊地再用他的钱。还没来得及打,手机倒先响起来,迟疑了一会儿,我还是接通了,是个女人的声音:开会了,快轮到你发言了,跑到哪里去了?校长发火了!
开会?不会吧,你打错了,我说,这是沈少阳的电话。我找的就是沈少阳,你是谁?怎么会拿着他的手机?电话那边的人追问。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匆匆挂了电话。心乱如麻,耳边却始终轰响着那个女人的声音,原来沈少阳是名教师,而那女人又是他的什么人?
等他回来,我就突然问他,叫你回去开会呢,那女的是你女朋友?他紧张起来:糟了,回头再看你。说完就不见了踪影。
从诊所里出来,明晃晃的太阳高挂在天空,离我那么远,我明白太阳不属于我,该属于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女人。如此想来,他的有意漠然视之,似乎已有了答案:他的心早有所属。
落叶开始空空荡荡地凋零,在我脚下发出轻轻的破碎声。我自是不能再去那个小摊,下班回家也绕道而行,像是为了逃避。然而躲闪不及的,我们还是相遇了。他就等在我的家门口,当我深夜从网吧回来。
为什么避而不见?在我的那间阴冷的小屋里,他的话也潮湿低沉。
我的心抖了抖,自卑让我无法说出理由。
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晚上收摊后,我找遍了周围的网吧。他停下来,怔怔地凝视着我,你瘦了,也憔悴许多。
忽的,我心里一根最柔软的弦被人重重扯了一下,心痛得无法再压抑,眼泪旋即涌上来,稀里哗啦落下,滴到地上的纸上,透过泪水模糊的双眼,我发现那是我昨晚写有“沈少阳,我爱你”的一张纸。慌乱中我想用双脚踩住那几个字,但还是迟了一步,沈少阳已弯腰拾起来。他呆立了半晌,猛地抓住我的手,“傻丫头,其实,我一直默默地爱着你,难道你一点感觉不到?”
突如其来的兴奋快把我击倒了,片刻的狂喜过后,心里的疑惑又浮上来:你是不是也爱着另一个女孩子?你一直在意我是一个没有本地户口的外来打工妹,是不是?
他突然不说话,拽着我往外跑。来到他店铺后面临时搭建的小屋,他指着床上的一位老人说,这是我父亲,他是已经睡了两年的植物人。我的母亲你见过的,她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和类风湿,每天靠药物维持。他又指了指破旧的店铺说,我只是个老师,为了给父亲和母亲买药,那点微薄的工资根本不够,只好靠业余时间经营着这个小吃铺,赚取一点微薄的利润。
他停下来看着我,大声问,你说,我敢去爱吗?我爱的人,我能给予她什么?他长长吁了一口气,那个雨夜,你来了,并且慢慢地驻扎到我心里。我跟自己打了赌:如果你能在这儿吃上100碗馄饨还没有厌倦,说明你真心的爱我,我就会对你表白我的心迹。
现在,你已经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沈少阳,注定不能给予你安逸的生活,你还会爱他吗,还会继续吃他的馄饨直到100碗吗?
我连想都没想,大声喊不!我看到沈少阳痛苦地闭上了眼,我大笑起来,我要吃上一辈子。
一只温暖的大手狠命地把我拉进有着熟悉气息的怀抱里,我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耳边传来他轻声的劝慰,答应我,别再去网吧打游戏了好吗?
我哭笑不得,这回是我拉着他向最近的网吧奔去,我迅速地打开我的邮箱,让他看我已经发出去的20多篇稿子。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我得意地笑着,那500元钱还用还吗?给你一生的爱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