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刚刚离开学校不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为了省钱,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在方中园小区的边缘地带。
那是一栋很旧的楼,外面是灰灰的颜色,每一层都有长长通道,并排住了很多家。住在那种房子里的大多是这个城市里的穷人。他们在通道里堆满散煤、炉渣或者木块,有时会听到吵架的声音,还有那些小孩子,也是吵吵的,脏脏地在一起嬉闹。
搬去的第二天,我就认识了陈南平,他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第二天我去买早点的时候在楼道碰到陈南平背着书包去上学,他看到我,站住了说阿姨好。我愣了一下,他又看我一眼说,对不起,是姐姐好,
我笑了。小小的陈南平,瘦瘦的,有宽宽的额头和聪明的眼睛,穿了寂寞的深蓝色学生服,衣服有些长了,在他身上晃晃荡荡的。
陈南平,就住在我的隔壁,那是和我居住的同样狭窄的一间小屋。他在鞍山路小学读三年级,每天上学都要坐好多站的公交车,我觉得他很不容易。但是陈南平是个很快乐的男孩,每天我可以听到他还走在楼梯上时就大声喊“妈妈我回来了,快开门”的声音。
陈南平的妈妈是个看起来很冷漠的中年女人,胖胖的,不爱说话,下岗了每天待在家里。我常常碰到她在楼道里劈木头,一下一下地,好像发泄着莫名的怨气。
那些日子我每天揣了毕业证就去人才市场游荡,想找到自己理想的职业。可是那些职业总是挑剔我没有工作经验,而终于面试了,就再也没有了回音。
无所事事的晚上,我也去方中园小区的夜市看一看,很多廉价而漂亮的物品在那种夜市出售。但也只是看看,我没有钱买任何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心情。
日子暗暗的,像我屋子里面的光线。陈南平是惟一带给我短暂快乐的人。他常邀我和他一起在通道踢足球,他敲开门问我作业,周末时他也带了他那只丑陋的小狗在我的屋里玩。他问我肯德基好不好吃,或者说一些学校的事情,告诉我他们班谁和谁好了,跟真的一样,我就忍不住笑,那么小的孩子,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
然后有一个晚上去夜市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在路口,转弯的地方,我听到一个男孩在身后说,姐姐你买一个储蓄罐吧,很便宜的。
很熟的声音,我转回头来,是陈南平。他说姐姐,怎么是你。
我看到他站在那个角落灯光很暗的地方,面前铺了一块白颜色的布,上面,是一些石膏做的动物储蓄罐。他那么小,不应该做这样的事的。可是我想起他妈妈劈木头时的样子,觉得心收了一下,就慢慢酸起来。我摸了摸陈南平短短的倔强的头发说我买一个,我刚好需要一个储蓄盒。
他看着我,眼神中有一些质疑。我俯下身来拿起一只很小的企鹅,她有红色帽子和嘴巴,身上开了一朵朵绿色的花。我拿它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东西晃动的声音。
是什么,我说,它的肚子里。
是一枚幸运币呀,陈南平说每一个买储蓄罐的人都能得到一份幸运,真的。
我笑了。事实上我并没有多余的钱放在里面,但是幸运,我是需要的。陈南平收下了我的一元钱,像他说的,真的很便宜,连一份最普通的冰激凌都买不到。
他说谢谢姐姐。
我说应该谢谢你,你给我一份幸运呀。
陈南平很羞涩地笑了。然后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走过来问他,这只小狗多少钱……
我走开了,在路的尽头我看到了不远处的立交桥和街对面正在营业的肯德基,近在咫尺,离我,离陈南平,却是那么遥远。
我把那只小企鹅放到了窗台上,仍然每天找寻生活的希望,而夏天都快要过去了。
那天早上听到敲门声,我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是居委会阿姨。
好半天,才听懂了她用浓重的方言叙述的一件事。一楼一个4岁的女孩得了很重的病,或许,没有救了,阿姨说但我们应该表达我们的爱心,虽然我们都不富裕……
我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把的钱,零零散散的却是我的全部。我说阿姨我只有这么多了。
她接过来,慢慢数过。说就知道你也不容易的,一个女孩子住在这样的地方。然后她拿过一个本子打开,让我在上面签个名。
在那页纸很多杂乱的名字和数字中,我一眼看到“陈南平”三个字,他的字很大不工整,占据了一大片。在他名字的后面,是58元钱的数字。58元,我想起他卖储蓄罐的样子。他要每天晚上站在外面一只只卖掉58只那样的储蓄罐。
我的眼睛开始模糊,然后百上本;十么都没有留。那个早上我坐在窗口,看城市的早晨满街的车来车往。就在饥饿开始清晰地袭击我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我拿起来,听到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对方说赵小末小姐吗,你已经被嘉德船务公司录用了……
我拉开窗帘,9月的阳光瞬间漫过来,钻得到处都是。
那一天是2001年9月27日,是陈南平用他的善良真爱的手把那份幸运传递给我的第八天。八天后,我的生活被那双小小的手彻底改变了。
搬出那栋楼的时候,我带走了那只小企鹅,给陈南平留下了一只真正的坚实的储蓄盒,里面填满了我用第一个月一半的薪水换来的硬币。我说留着它,给以后需要的人。
然后我们就拥抱了,我,和那个只到我肩膀的10岁的小男生。那是我第一次,和男生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