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傻到用自己的生命去改变别人的一小段生活,可是我愿意做那个傻子,我只是希望,我自始至终最爱的那个人,能过得平安幸福。
1在这座喧闹的城市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家很小的电影院。很小的一块招牌上写着:最爱电影院。
我在这家小电影院做放映员,和另外一个放映员小乙轮班。“最爱”电影院24小时放映。来看电影的人不多,看完之后,那一点为数不多的人都要骂:什么破电影,还最爱呢,鬼才爱!
我不想告诉那叫骂的人,这不是一家普通电影院,我们放映的不是什么好莱坞、奥斯卡、纳的大片,放映的是正在我们身边发生的故事,换言之,就是人们自己的电影。在“最爱”,你就是导演,可以随意更改剧情。你可以修改你的电影,也可以篡改任何人的电影。可是你需要一个剪辑手。而我就是剪辑手艾妮。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但客人口口相传,找我们改动剧情的人倒也不少。有人想要把房地产大亨招女婿那一段改成自己是大亨的乘龙快婿;有人想把参加歌唱比赛那一段改成自己是冠军;也有的人想要加一段情节,让糟糠之妻死在一场车祸中。要求总是千奇百怪,我都答应了他们。但当我把协议书拿给那些人让他们签字时,有些人就犹豫了。
在“最爱”电影院,改剧情可以,但加了你的戏就要少别人的,戏删得狠,你要用你最爱的人来换取你改动的那一点小情节。协议一旦达成,剧情改动就生效,你可以是冠军,可以是乘龙快婿,可以享受巨额保险,但你最在乎的那一个人就将永远消失在你的生活中—这才是“最爱”得名的由来。而这还仅仅是修改你自己电影的普通协议,假若你想篡改别人的人生电影,那代价可就有点大了!要签终极协议!
2我做剪辑手两年多,剪过太多“片子”,见识过太多傻帽儿。有人先用这时的最爱换了一个情节,接着又后悔,再用下一个最爱换回原先的最爱或是另外一个情节,那样换啊换啊,他的次爱变成了最爱,次次爱又变成了次爱,搞到最后发现满手握着的是毫无用处的东西。偶尔也有让我感动到想哭的,一个老教师,为了让自己盲眼的学生在生命的最后几日见到光明,竟然用他的儿子来交换。
在我刚好干满两年半的那天,电影院里来了一个憔悴落魄的男人,他一个人坐在前排,眼神迷离。我记得我放的是一对活宝夫妻吵架的电影,下面所有人都笑翻了,只有他,兀自泪流了满面。我忽然心疼。
小乙都来接班了,那男人还是不肯走,我过去同他搭讪。他一开口眼睛就红了。原来他结婚8年的妻子患上尿毒症,他东拼西凑准备好了换肾用的钱,却苦苦等不来一个合适的肾源。眼看妻子就要香销玉殒。说到最后他竟号啕大哭起来,搞得我也跟着他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告诉他“最爱”电影院有一个惊人的秘密,可当我说出交换条件时,男人的头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说:不行不行,我最爱的就是我妻子,我不能用她去换,这多荒唐!他摇着头走了。
小乙知道后笑说,看,又一个傻帽儿。我说,他才不傻。小乙看了我一眼惊叫道:艾妮你哭啦?你怎么了?没毛病吧!我说,你才毛病,我就是看见他心里难受。
小乙又看看我,没做声,继续放电影去了。
3那个男人没有再来看电影。我有点失魂落魄,接连几天放错电影,小乙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说艾妮你爱上他了。我说去你的。我跟小乙商量,让他帮我顶半个月班,我想出去散散心,两年半了还没休息过一天,我得放松一下。小乙干瞪着眼睛,不过还是答应了。
半个月后我回去上班,小乙两只眼睛肿得就只剩一条缝了,他狠狠地挥拳打了我一下,说我再不回去他就要死了。那一拳正打在我的腹部,我疼得蹲到地上去了,衣服腹部那一块渗出了一点血。小乙掀起我的衣服一看,脸霎时就白了,他说:你去给他女人捐肾去啦?我笑笑说,好难得找到合适的。小乙忽然就骂起来:说你是蠢猪你还不信,做了两年多剪辑手,成天给别人剪你还看不明白啊,爱情就是最容易被剪掉的那一部分,值什么屁钱?更何况人家是有老婆的,你才见了人家一面。你真是疯了!疯了!
小乙说得没错,在我剪辑的那么多片子里,爱情就是最薄弱的,之前还爱得死去活来,就为了那小小的情节,爱人可以立刻交换。可是,我剪的始终是别人的片子。我想,我的爱情还是很值钱的。小乙嗤之以鼻,说,他怕是还不晓得是你给的肾吧!没准这一辈子你都不会再见到他。
可小乙这一次说错了,很快我又见到了那男人。小乙因为不放心我一个人,他陪着我。还是在“最爱”电影院,他又独自坐前排看电影,又泪流满面。这个男人有魔力,他一流泪,我的心就揉成一团。我走过去,那男人忽然抓住我的手哇地哭起来,满身满口的酒气。他说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有了肾源,手术也做了,却发生排斥反应。
我把他拉进了放映室,再一次给他说起协议改剧情的事,我说,你有能力挽救你妻子的生命,只要你点头,我立刻给你剪。他嗫嚅着说:可是却要用我最爱的妻子去换?
放映室里的小乙有点生气了,他调出一盘盘带子,放给男人看,小乙指着片子里的人说:看,这些都是被交换出来的别人最爱的人,他们没有死,他们活得好好的,只是生活在别处,不出现在你生活里了。
男人还是没在协议上签字,他只是一个劲儿说我不能没有她,没有她我活不下去啊,你能理解吗?我点点头,我告诉男人,我能理解。真的?男人问完这句,忽然倒头睡去。
4我把男人安置在放映室,我拉开放协议的抽屉,翻找东西。小乙不解地问我找什么,我说我找终极协议。
你真是疯得不可救药了!小乙一把将我拉开,所有的协议漫天飞舞,其中有一张慢慢飘到眼前,我一看到,眼睛就湿润。小乙凑过去看,惊讶道:艾妮,你签过协议?这个男人就是?
没错,那张协议上明明白白写着我的名字。8年前,眼前这个熟睡的男人正是我深爱的男友,我们就要结婚了,他却在婚前患上尿毒症,我千辛万苦凑好手术费,等待肾源,换好了肾,却没想到发生排异反应,男友就要死去。我就像现在的男人一样,无意中踏进“最爱”电影院,得知那么一份协议。当年的剪辑手问我改不改情节,我记得很清楚,我一叠声喊:改改改,要改,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还健康,他在哪里,认不认识我都没有关系。可是那么说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像现在的他一样,万般不舍,没有他,我怎么能活下去?
我的记忆总是很好。一晃8年过去,我用五年半时间学习生活剪辑技术,终于混进“最爱”电影院做了剪辑手,不是剪辑别人的生活很有快感,而是我想到用职务之便看看我最爱的人生活得怎么样。
我果然偷偷在片子中看到他,他生活在另外一个女人旁边,他很爱他的妻子,妻子也很爱他。可我没想到还能在现在的生活中见到真的、活生生的他,他老了,不再意气风发了。
醉酒的他还在睡,小乙忽然明白了我,再也不废话,他帮我找到了长年没有人用过的终极协议。按“最爱”电影院的规矩,人们可以无休止地修改自己的剧情,但对于别人的剧情,却只能修改一次,交换条件也是只能一次的—自己的生命!
没有人会傻到用自己的生命去改变别人的一小段生活,可是我愿意做那个傻子,我只是希望,我自始至终最爱的那个人,能过得平安幸福。我在终极协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交给小乙。小乙接过去,却迟迟不肯动剪子,他说,艾妮,我下不去手,你是我认识的最善良最优秀的剪辑手。
我只能自己来。也好,一贯都是我剪辑别人的片子,终于有一天,轮到我挥刀剪掉自己的片段,剪掉剪辑手艾妮的生命。在剪子下去的那一刻,我听见小乙的一声叹息,听见我最爱的人在梦里的轻笑,同时,我听到自己内心里最温暖最强大的声音—
在这个交换的世界里,在任何等价或不等价的交换中,唯有至真至纯浓烈得不可消散的爱,才可以抵挡所有的贪婪、自私、怨愤以及妒忌和失望。
我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