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塘镇靠海。边远的南方小镇,吹起风的时候空气里有黏黏的很潮湿的味道,和大多数鲜为人知的渔村一样,闭塞而贫穷。
十三岁之前,陈阿水不明白为什么镇子上的男人要成群结队地出海。他们通常天蒙蒙亮的时候出去,晚上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来,父亲也在其中。
陈阿水没有看到过父亲将捕捞的东西拖回家过,但是每个月总可以带回来一笔不小的收入。母亲早早去世,哥哥大她五岁,平日里已经可以和父亲一起出海。阿水就经常一个人在院子里和小狗小猫玩,或者是爬到屋顶上远远眺望着那片蔚蓝的海域。
阿水的十三岁生日没有人记得。那天早上她起得很早,一个人跑到自家的船旁,她想了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似的一脚踏上去。她一直乖巧地躲在里面,直到父亲解开了缆绳,向海里驶去。
她从小小的窗口里看到很多船向前疾驶着,然后她听到了大家的呼喊声,接着就是这些和父亲一样的渔民们猛烈地击打着水面,溅起很大的水花。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海豚。阿水从小小的窗口里看到一只有着迷人光泽的海豚,在飞溅的水花中一次次跃起,几乎要叫出声来。她甚至看到了那只海豚的眼睛。
不是一只海豚,阿水看到很多只海豚在溅起的水花中分不清方向,被来往的船只赶进了一个狭窄的水湾。喧嚣的捕杀过程中,没有人听到阿水看着那片慢慢变红的海域时惊恐的大叫,然后她突然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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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是光着脚丫怯生生地看着被父亲热情接待着的罗子墨的。他被父亲请进屋的时候经过阿水身旁,阿水抬起头对他微微笑了笑。父亲向罗子墨介绍:“这是我小女儿,十三岁那年偷跑上船被吓到了,从那以后就一直呆呆的,也不大说话。”罗子墨对阿水微笑着点点头,看上去温和而迷人。
罗子墨是北京来的海豚训练师,这次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是为了在浅塘镇挑选适合演出的海豚。阿水站在门口听见海豚这个词的时候愣了一下,感觉身体里的某个部位尖锐地疼了一下。
罗子墨先在阿水的家里住下,在阿水隔壁的房间。深夜,罗子墨听见自己房间响起了敲门声,睡眼蒙咙地打开门,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阿水,他对她笑了笑:“有事吗?”阿水的声音丝线一样细微,带着颤巍巍的抖动:“你明天去挑选海豚吗?”罗子墨的眼睛不引人注意地亮了一下,他从这个少女的身上好像看到了他要寻找的东西。他拉开门对站在外面的阿水说道:“进来吧。”
浅塘镇不是没有来过海豚训练师,可父亲很少带到家里来,而且阿水的直觉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个年轻的有着好看侧脸的罗子墨是不同的。所以她轻轻地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多带走几只海豚?”他问道:“为什么呢?”
阿水的声音还是低低的,两只摆放在藏蓝长裙上的手也绞在一起:“多带走一些就可以多救下一些海豚,剩下的都会被杀死。”
那个夜晚阿水在罗子墨的房间里翻看着他带着的很多书籍。天色微亮时阿水起身告辞,关上门的时候听到罗子墨的声音:“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救下它们的。”
那句话其实是轻微的,但传到少女阿水的耳朵里有一种让她觉得惊心动魄的承诺的味道,竟让她有了放心和甜蜜的感觉。她回头对罗子墨笑了笑,手一直捂着裙子上的口袋,里面放着她刚才翻看他的书籍时从中抄下的一句话:君本寂寞谁须记,我是相思自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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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本来是父亲带罗子墨去挑选海豚的,但父亲临时接到一个电话,急匆匆地走了,临走时一脸歉意地对罗子墨说:“不好意思,我让阿涛带你去吧。”阿涛是阿水的哥哥,阿水乞求和哥哥一起去,他竟然同意了。
三个人向由浅塘镇村民专门开辟出来的那块浅水区走去。没有人知道少女阿水在这片浅水区里度过了怎样一段孤独的时光,陪伴她的就是这些会微笑的海豚。阿水慢慢学会了游泳,不被人发现的时候她会跳下那片海域,第一次触摸到海豚柔滑的皮肤,第一次看海豚在月光下腾空而起,第一次被海豚轻轻顶起,和它们在一起的时候是那么宁静。那种宁静,阿水在见到罗子墨的时候又重新体验了一次,好像是看见风,看见彩虹,看见夏日的白雪。
三个人在浅水区旁站定,几只海豚对着阿水微笑,好像见到了老友一样。阿涛的脑门上被晒出了汗,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罗子墨说道:“这些海豚都是优良品种,很适合做表演用,价钱我们可以给你优惠。”罗子墨问:“挑剩下的海豚你们怎么处理?”
阿涛警觉地看了罗子墨一眼,又给了阿水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回答道:“我们有自己的处理方法,你就不需要操心了。”
码头上有人大声喊着:“阿涛,阿涛,你爸让你赶紧回去一下。”阿涛皱了皱眉头摸出一根烟点上,对阿水说道:“你陪他先看着吧。”然后阿水听见他压低的声音,“对外人,不该说的什么都不要说。”
阿水明白他的意思,捕杀海豚是犯法的,这是浅塘镇捂着掖着的天大的秘密。
罗子墨取下身后的背包,取出潜水用的一些装备换上,他问阿水:“我可以下去看吗?”阿水回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她没有说什么,脱掉脚上的拖鞋,拉着罗子墨的手直接跳进了海里。
罗子墨惊异地看着那些海豚围住自己和阿水,看着阿水和它们每一只打着招呼,那是有过几年驯养海豚经验的罗子墨都不可能达到的和谐和亲密。阿水的长发海藻一样在水里四处扩散开来,精致的面容好像白月光一样有着让人惊艳的美丽。
罗子墨看着身旁的阿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阿水的声音还是轻微微的:“你可以都带走它们吗?带它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阿涛和父亲从码头上远远地走了过来,父亲问罗子墨:“怎么?有没有中意的?”罗子墨摘掉脸上的潜水镜说道:“不急,我打算慢慢选,正好也在这儿多待几天。”
阿水不知道父亲和哥哥为什么会忽然被叫走,少女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定有什么要发生,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让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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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子墨白天的时候喜欢在浅塘镇闲逛,有时候阿水和他一起。罗子墨经常和一些摊主攀谈,那些摊主会举着案板上的肉大声说道:“看到没有,我家的海豚肉是整个镇上最好的!”
一天夜里,阿水对罗子墨说:“我爸和我哥又要出海了,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带你去看。”
她牵着罗子墨的手躲到一块礁石后面,罗子墨从包里拿出一个望远镜,远远地看着那些船只。
少女阿水仰起脸就可以看到罗子墨认真的脸,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一个男人,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罗子墨全然没有注意到阿水滋长蔓延的情愫,他收起望远镜将一个相机挂在脖子上:“附近有船吗?”
阿水带罗子墨来到一条渔船前面,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见罗子墨解开了缆绳,上了渔船,他对阿水招了招手;“你回去吧。”阿水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她
小雯是个迷恋张爱玲的文艺女青年,她的男友小伍是个舞蹈演员。身材好形象佳是毋庸置疑的,可她总是觉得他们的爱情缺了点什么。
相处不到一年的时间,她觉得他们在一起很像一对老夫妻,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看着别的亲昵的情侣,她甚至想到过分手。
就在这个时候,非典爆发了。她回到了青岛的老家,他正好和张艺谋剧组在韩国演《图兰朵》,也回不来了。
那两个月,他们的感情突飞猛进地发展,就像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再加上特定的大事件做背景,所有的爱情突然就变得轰轰烈烈起来。
那两个月,他们在电话里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牵肠挂肚,小雯把她攒了多年的文学词儿都用上了,还嫌自己匮乏。
她想:等非典过去,他从韩国回来,她就嫁给他。
这样的结尾也很《倾城之恋》。
七月,他们在北京重逢。她紧紧勾住小伍结实的胳膊,有一种意外的充实。
他们路过美术馆,小雯想:如果他会邀请我进去就好了。
他并没有。
她想:人生永远不会是这么圆满的,怎么能要求那么多。
然后路过了三联书店。小雯说:我们进去看看吧,好久没有买新书了。小伍说:好啊,我正要去找本书呢。听到从不看书的小伍这么说,小雯有种意外的惊喜,不真实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在收银台前,捧着一摞书的小雯发现小伍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画册。她问:找到你要买的书了吗?他兴奋地挥了挥手里的画册说:看!就是这个!
这本书叫《黑镜头》,是非典期间的照片全记录。
刚刚走完那段恐怖的岁月,小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些画面了。看着小伍兴奋的脸,浮在初夏的空气中,变得陌生而遥远。
一个礼拜后,她买了张机票回了青岛,就再也没有见过小伍。
四年过去了,小雯给我讲这故事的时候已经嫁为人妇。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一丝惆怅,但是没有丝毫的后悔。
我问她:那你现在的先生看书吗?
她笑着摇摇头。
我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你和他在一起生活没有问题吧?
她没有一秒钟的迟疑:没有,我爱他,我们在一起很幸福啊。
所以,各位年轻的男孩子们,当你遇到一个对爱情质量要求非常高的文艺女青年时,你的选择有两种:一种是努力充电,跟上她的期待;另一种就是选择离开。除非,到了她很想嫁人的时候,否则她的标准很难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