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的城市里相濡以沫

 
在陌生的城市里相濡以沫
2016-12-22 16:41:14 /故事大全

我们相对而望,不约而同地叹气。我们都是可怜的孩子,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交会,分享的是彼此内心最深处的痛。

在2006年夏天遇见梁梓,是概率很小的偶然。

那天晚上,我登录博客,接到一个陌生人的小字条,问我可是江中毕业,曾在校广播站播过音,现在广州生活。第一反应是遇到了故人,欣欣然点开她博客的链接,头像却是个未曾见过的漂亮女子。

我失望地回了小字条,把QQ号码告诉了她。因为我很想知道,她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底细,我博客里可从未透露过我的中学校名。

深夜11点多,她才加我为好友,客套一番后问我,她猜得准不准。我说准确度百分百,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发了个调皮的笑脸,说我的博文里留下了太多的蛛丝马迹。在睡不着的夜里,她突然强烈地想念起家乡,想起读书时校园里高大的台湾相思树,想起教师办公楼前开得灿烂的紫薇花,于是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这两种植物的名字,竟寻到了我的博客。

我博文里恰好有一篇回忆高中时代的日志。那时我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隔天就穿过种着紫薇的小花圃,到办公楼六楼最西边的小房子里播音。早上、中午、傍晚,陪伴我的,是窗台上一盆郁郁葱葱的文竹。每天早上,我都细心地给它浇水。不知道它还在不在呢,又是谁在照料它?

她说,就是那篇日志泄露了我的“隐私”,使她对我产生了兴趣,一口气把我的博文全部读完,也就对我的生活经历有了大致的推测。我问她为什么对广播站那么熟悉,她答,那盆文竹就是她留下的。

她是我的学姐。她毕业那年,我刚好考入江中。我相信冥冥中自有缘分,一篇博文,就这样将两个不相识的人系在一起。而且,我们曾在同一个播音室里播音,为同一盆植物浇水,有过相同的轨迹,如今又生活在同一座城——这座于我们陌生又难以融入的城,更是难得。

从此,我们在QQ上聊得火热,时常在博客串门,后来又互换了电话号码,毫无顾忌地用家乡话聊天,聊起那个我们记忆里的滨海小城和古老的中学。

梁梓说,我们见面吧。这正合我意,一直以来,在公司里辛苦地打拼,令我特别渴望纯粹的友情。可悲的是我孤单着,身边既没有同学也没有朋友。梁梓的出现,给我漂在广州的生活,带来了一抹暖意。

到达约定的地点,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和照片中毫无二致,她也认出了我,两颊露出两粒小小的酒窝,笑容很是甜美。她周围坐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子,是她同事,还有个清清爽爽的男人,她介绍说这是她男友。

男孩微笑着听我们聊天,用略带广东口音的普通话对我说:“梁梓在这里没老乡,认识你可高兴了,你可要多陪陪她哟。”

于是我周末有了活动。吃饭逛街,梁梓出来总会再叫上一两个同事,她说,同单位工作也是缘分,不如放下戒心,多点微笑,即使收获不了友谊,也还有同事的情分。

因了她的提点,我在单位的人际关系有了缓和,才知道人与人之间即使有利害关系在,友善也是相互的。

有心事时喜欢单独约她,她总是耐心地听我诉说,然后和风细雨地开解。她个子比我高,拖着我的手在街上走着,像极了我姐姐,在那个举目皆是陌生人的城市,我飘忽的心就这么踏实了起来。

2007年夏,租约快到期了,房东不肯续约,我心急火燎地找房子,那时房价在涨,租金也在涨,想找满意的房子着实不容易,跑了一个又一个房屋中介公司,合适的寥寥。我心里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下了班,走在宽阔的马路上,怕一转眼就流离失所。自己还没闯出个模样来呢,就这么回家,没人看得起我。

找梁梓求救吗?她也漂在外面,我怎么好意思?心情烦闷时接到她的电话,约我出去,我借口推辞,不想让她看到我焦头烂额的样子。可她还是听出了我声音的异样,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她能不能帮上忙。

电话里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暖,我心一热,泪水竟不争气地冒出来,这些天奔波的苦终于有了宣泄的渠道。她爽快地说,那算什么,搬来和我一起住吧,离你公司远些,可公交车很方便的。

第一次听说她还有自己的房子。我很愧疚,以前我总喜欢说自己的事,她习惯了倾听,反倒没有什么机会说说她自己。

她的房子虽小,却收拾得窗明几净,厨房里厨具一应俱全。在客厅里,她用屏风截了一半的地方,摆了一张沙发床,给我做临时住处。她笑笑说,如果不嫌逼仄,倒是可以一直住下去,和她做个伴,房租全免。

我过意不去,将钱装进信封放在她的梳妆台或电脑桌上,她发现后就塞回我手里,折腾了几次。我生气地说,再不要我就搬走了,她才抽出一张,说,那么丁点儿地方,一百够了。隔些天又买礼物送我。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刚工作没几年,收入少。

她善于把钱花在最恰当的地方,买打折的商品,到菜场买菜,和小贩讨价还价,自己做饭吃。和她同住后,我们分摊伙食费,她还谢我,说两个人吃比一个人吃更省。

追随男友来到广州,哪里有必要买房?我忍不住说出内心的疑问。她解释说,要在一个城市站稳脚跟,感情不一定可靠,工作不一定可靠,只有一样东西是最可靠的,那就是房子。买了房才不会居无定所,才有安全感。所以她按揭了一套小户型,还款很辛苦,但值得。

梁梓的预感,最终变成了残酷的现实。她与男友的联络越来越少,慢慢归于沉寂。她不说,我也不好问她为什么。

再深的伤痕也能愈合,她恢复了笑容之后,才跟我说了分手的原因。男友不是不爱她,而是由于家人的反对慢慢疏远了她。她至此才知,外地人融入广州本地家庭的艰难—语言差异、成长背景的不同、自身根基的薄弱,让大学时代的爱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最傻的就是像我这样,为爱离开家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自嘲地叹了口气,“你呢,又是为了什么来广州?”

我苦笑。自小生长在普通小职员家庭,父母总拿我跟同事和朋友的孩子比较,总能在我身上找出这样那样的缺点。

他们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我不得不尽力变成乖孩子、能干的孩子,毕业后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遂了他们的愿,在他们眼中的大城市里找到了工作。即使我在外面过得艰难,那也是他们在众多亲朋好友面前炫耀的资本。

我们相对而望,不约而同地叹气。我们都是可怜的孩子,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交会,分享的是彼此内心最深处的痛。

我回不去了,她也是。她为了爱情留在这儿,却失去了它,只留下了栖身的房子;我为了父母的名声漂在这儿,再苦再累,都不敢回头,只对家里说我过得很好。庆幸的是,我们收获了足以珍视的友情,依偎着互相取暖。她对我点点滴滴的好,我一直记着—

我病的时候,她知道我只吃中药,专门买了熬药的陶质药煲给我煎药,屋里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

她说我不主动寻找爱情,于是托人帮我寻找,又拉我参加同城八分钟约会,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说只有秀外慧中才能吸引成功人士;

她听我抱怨单位的待遇,升职的艰难,又替我留意起招聘启事,帮我打听哪个公司缺人……

我问她,那么积极帮我干什么,她笑说,嫌我住她那儿久了,要赶紧帮我把身体养好,把工作找好,再把我推销出去,还她一个清静。

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她不再相信爱情,又害怕孤单,其实是不想我离开的。当我手上戴了订婚戒指,真正要与她告别时,她祝福我,却把眼泪留给了自己。

这座城,于我们不再陌生;日子,依旧在忙碌中走过。亲爱的梁梓,在独自打拼的岁月里与你邂逅,是我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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