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应该感恩,失去不必抱怨,人都有选择爱情的权利,与其愁肠哀怨苦苦纠缠,不如放开胸襟拥抱未来。
我的姐姐雅凝,是某著名芭蕾舞蹈团的台柱,名副其实的美丽天鹅。每当大家夸赞她精致小巧的五官、匀称修长的身材和端庄典雅的气质时,都不免向我投来一丝同情的目光——善良的长辈们总要绞尽脑汁地挤出一两句安慰我的话:“呃,呵,熙丝这孩子也挺可爱的,长得结结实实的,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其实,我最讨厌的并不是我不足一米六的身高,也不是我的单眼皮、扁鼻子或黝黑的肤色,我最讨厌的是我的名字。
本来我不是美女也无所谓,四肢健全普普通通,扔到人堆里眨眼就看不见了,蛮安全,却偏偏叫什么“熙丝”,全世界的笨蛋都难免联想到“西施”。于是饶有兴趣地把我从人堆里揪了出来,仔细瞧了瞧,叹口气,又失望地扔了回去。
不管我如何常年跟老爸抗争着要改名,也不管我如何质疑遗传基因的失误,我依旧是站在姐姐身后的一只丑小鸭——熙丝。
姐姐又交男朋友了。她的终身大事一直都是家族里关注的焦点,环绕在她天鹅裙下的不是医生、政客、商人,就是it业的先锐,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姐姐牢牢掌握着无数投票选择的机会。
这次姐姐带回来的是一位律师。王子一出场,博得全家的欢心。老妈担心医生容易携带细菌、it富豪会变成泡沫,老爸嫌弃政客虚伪、商人狡诈,而这位律师王子高大英俊、仪表非凡,更胜在年轻有为、真才实学,二老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也很喜欢他,这个叫程翔的人。他是姐姐的男朋友里头一个当我站到他面前说自己叫“熙丝”时,眼里没有流露出惊讶、暖昧目光的人,他的笑容亲切得就像我的亲哥哥,如果我有哥哥的话。
我知道,程翔很可能就是我未来的姐夫,因为姐姐的兴奋和陶醉明显异于往时。所有人都看好这对金童玉女,“雅凝妈妈呀,你可真有福啊,未来女婿是大律师,‘钱’途无量哦!你没看四楼罗家当律师的儿子,不到三年又买跑车又买别墅,多风光啊!”邻里的婶娘们都馋得两眼放光,只恨自家的女儿不是美丽的天鹅。
可是没有多久,姐姐的脸开始晴转阴了。
“雅凝啊,小翔最近来得少了,是不是忙啊,男人嘛,总要辛苦挣钱的,你多体谅些。”老妈劝解道。
“忙?是啊,他的确是个大忙人,整天辛苦得不得了,到处帮人打官司!问题是他根本不是忙着挣钱,他接的烂活都是什么非法拆迁的、拖欠工资的、不合理下岗的,连孤寡老人被虐待的他也管,这些鸡毛零碎的官司不但赚不来钱,搞不好连自己的交通费都得搭上不少。他大概觉得自己将来喝西北风就能饱了!”姐姐气得晚饭都没吃。
我在一旁默默听着,突然觉得心房最深处被什么触动了,咚咚的直跳。惩恶扬善、扶持良弱的一腔热血,是这个年代里给人温暖、驱走严寒的一团篝火,如果我是姐姐,一定千倍万倍地珍爱呵护。可惜,我不是她,我没有资格守候这明亮的火种。
程翔带着绚烂的满天星和红玫瑰来找姐姐,姐姐连日的怨气霎时融化在王子柔情似水的眼神里,蝴蝶一般飘进房间,她需要大概一个小时来化妆和换装。
我捧着一大盒冰激凌坐在客厅看动画片《花仙子》,花王子李嘉文和花仙子小蓓美丽纯洁的心灵与爱情故事,是我从小百看不厌的梦幻,姐姐常笑我是长不熟的木瓜。
“熙丝,你也喜欢看《花仙子》啊?”
“也”字意味深长哦,我连忙回头:“程翔大哥,你也喜欢?”
“是啊,从小爱看,花仙子小蓓浪迹天涯,处处帮助别人,播撒鲜花和关爱,真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啊。”
我使劲盯着程翔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了半天,确定他是个堂堂伟男子。以前班里的那些白痴男生都只知道喜欢那又绿又丑的隐者龟和变来变去的无聊金刚,从不曾听说,还有男生爱看花仙子的呢。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我脸上开了朵花吗?”程翔终于受不了了。
“嘻嘻,我姐姐以前惟一爱看的动画片是《天鹅湖》,你少跟她提花仙子,因为我反复看这套vcd,她被我烦得都快呕了。”
程翔听了大笑。
“程翔大哥,你以前一定是个乖巧听话、成绩一流的好学生吧!”因为我姐姐就是这样的,从不用家里操心。可怜的老爸老妈三天两头被老师叫到姐姐的学校去,完全是因为我也在那个学校读书;幸好,大学里不再流行家长会和通知家长面谈,我方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才不呢。我是全校闻名的打架大王,看到谁欺负同学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过去给他一拳,结果跟各年级的小老大们都开过战,我爸妈三天两头被老师叫到学校去面谈,我的校服经常撕扯得破破烂烂,光买校服就花了不少钱。”
我感动得差点打个喷嚏,知音啊,知音!我小学就常跟男生打架,五年级时还在大操场当众把六年级的霸王男生打得骑在了身下,就数那回我被罚得最惨,打扫了整栋教学楼的厕所。不过回家后老爸了解到是因为那个小霸王率众在折磨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猫,我才冲上去把他臭扁一顿的,不但没骂我,反而重奖了我两只大鸡腿,连姐姐都没份儿,谁让一只鸡只有两条腿呢!
兴高采烈地交流着这些光辉战绩,我和程翔都笑得捂着肚子滑到地板上。
姐姐施施然出来了,好不耐烦:“翔,你跟小丫头疯什么,把衬衣弄脏了,怎么出去见人?”
我吐吐舌头,关上电视,赶紧溜走。当年我们这两个有暴力倾向的小孩居然都会喜欢温柔的花仙子?我觉得实在有趣。
接下来的日子,姐姐还是时不时地回来抱怨,昨天在程翔的办公室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哭得满脸鼻涕,今天又碰到一个衣衫褴褛、头扎绷带的民工,程翔高级的办公室简直被糟蹋得像难民营。
老爸不置可否,老妈开始有些担心,将来宝贝女儿会不会真的跟着他喝西北风?
最糟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姐姐披头散发地哭着回来,程翔被逮捕了,办公室被搜得乱七八糟,据称是两罪并发,一是偷税二是嫖娼。
我仿佛听见一个五百世纪以来最无聊最白痴的笑话!
姐姐说:“早叫他别接这个官司,明摆着要牵扯到那个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跟人家斗?‘官’字张着两个口,‘权’字带根大木棒,人家要碾死他跟碾死只蚂蚁有什么区别?!”
然而,区别就是:程翔不是蚂蚁。
“姐姐,别着急,程翔大哥现在被关在看守所吗?我们首先要争取到探视他的权力,然后搞清事实,弄清真相,收集证据,既然跟那个什么官司有关,我们就更要把官司打到底,绝不让坏人嚣张!”
姐姐一掌把我推开:“小丫头懂什么!简直荒唐!你想害我们全家都陪着进看守所吗?我早就想跟程翔一刀两断了!”
我震惊地看着姐姐,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不放弃。我一直坚信人间有真爱有正义,再冰冻的土地,当春天到来时也会绽放鲜花,我知道程翔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几经奔走,我在看守所见到了程翔,他面容憔悴、声音疲惫,但目光依旧炯炯,流露出不可磨灭的坚毅。
“别为我担心,公道自在人心,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我接下那宗举报申诉时,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总得有人敢于站出来伸张正义。”程翔坦然笑笑。
我也展露出一张最灿烂最友好的笑脸:“程翔大哥,我相信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我们谁都没有提及一直不肯露面的姐姐。或许,程翔对姐姐的了解并不比我少。相聚应该感恩,失去不必抱怨,人都有选择爱情的权利,与其愁肠哀怨苦苦纠缠,不如放开胸襟拥抱未来。
我一趟趟跑到我学校法律系请求知名的法律教授予以指点,不断和那些正在为程翔八方奔走的律师朋友保持联系;只要一得到允许,我就去探视程翔,给他鼓励,给他安慰,送去一幅幅我亲手画的小图画,都是各种盛开的美丽花朵。虽说没有文字,但我想,他看得懂。
看着我每天风尘仆仆日渐消瘦,姐姐叹息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又做这徒劳的挣扎?”我不知姐姐说的是他,还是我,但她已风情万种地坐上来接她的宝马车奔驰而去,她的新男友是演艺圈当红“辣子鸡”。
我一肚子话,却一言不发,话不投机半字多。
老爸上前来拍拍我的肩膀:“小翔这孩子比我当初想的还优秀百倍,好男儿顶天立地,这种朋友真正交得过。熙丝,爸支持你!”我惊讶地望着老爸,可惜了一点儿,我继承了老爸的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却没继承到他的高鼻大眼。
“老爸,你干吗把我生得像一只丑小鸭?太偏心了!”我笑着去捏爸爸的高鼻子。
“谁说的?熙丝是我家最可爱最美丽的宝贝。知道吗?你不是什么丑小鸭,你就是一只白天鹅!”老爸慈爱地拥我入怀。
温暖明媚的感觉,春天真的要来了。三个月后,程翔堂堂正正地无罪释放。
铁证如山,不容抵赖。在程翔的感召下,更多律师同行勇敢地站了出来,振臂声援;先前那件涉及官员腐败、妨碍司法公正的举报案也被媒体曝光,引起了公众极大关注。正义终于战胜邪恶,那个所谓有头有脸就是没有良心的“大人物”,终于在万人的唾骂中蹲进大牢成了“文物”,他的猢子、猢狲也跟着一哄而散!
不久,我收到了一个精美的心形盒子。打开包装,里面竟是我送给程翔的那些画。每种花的旁边,都写着一行秀逸的字:你愿意和我一起播种、收获世上最美丽最芬芳的鲜花吗?
在这个生机勃勃的春天里,我终于遇到了那个善良英俊的花王子,快乐地相拥着在花中翩翩起舞。蓦然回首,发现自己身上杂乱的绒毛褪尽,竟早已长出了洁白健壮的羽翼,可以自由自在地展翅飞翔在无际的蓝天白云之间。
老爸说得没错,我就是一只白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