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境的无奈
他是家里的独子,是父母手中的宝,可惜身体一直多病。爹在外做小本生意,积攒了些钱。娘信佛,很是虔诚,一次在一个香火极旺的寺庙里求得一签,说要给小儿找一个大媳妇才能平安过此一生。于是爹娘一合计,出了很高的彩礼,在四乡欲求得这一门姻缘。
她家五口人,靠着几亩薄田,只能糊口,爹为了贴补家用,冬天和人上山采石头,钱没有挣到,却被石头给砸伤了腰,用光了家里的一点积蓄,卖光了粮食,也没有治好。只能每天躺在床上,欲死不能。两个弟弟尚未成年。家庭的困苦,母亲的哀怨,让如花年纪的她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
于是就有媒人前来游说:“让你闺女去吧,钱可以给她爹治病,补贴家用。”母亲摇着头,谁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往火坑里推?可她却说:“妈,让我去吧,这些钱能看好我爹的病。”
迎亲的唢呐声在她家的小屋前吹得震天响。爹躺在里屋的床上捶打着自己——女儿是用她的青春和这不般配的婚姻来挽救自己和这个困苦的家呀。母亲垂着泪,亲手给女儿挽上了发髻。穿着红衣绣鞋的她拜别了父母,给自己盖上了头盖,眼泪这才和着脂粉悄然地滑落。
从此,她一生的命运和婚姻就交给了这个年幼无知的孩子。
苦涩的笑
年轻的婆婆倒不是声正厉色的人,公公在外也不用三叩九拜。他遵循母亲叫她姊姊。她每天除了帮婆婆干完菜园地里的活和家务外,就是给小丈夫抓药,煎药,给他做袄,洗衣,陪他玩,陪着他睡觉,有时,他整晚的咳嗽,发烧,她就整晚地抱着他给他敷凉毛巾,给他喂水,喂药。
她在心里想,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又一个弟弟吧。
乡里邻居见了她,她总是低着头,默默无言,匆匆而过。在她的精心呵护下,他终于一次又一次的战胜了这些可怕的病魔。慢慢地,他对她的依恋超过了他的母亲。在做活的间隙,或是他睡熟时,她常会流泪呆问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婚姻,这就是自己的丈夫吗?”
到了上学的年龄,她给他缝了书包,牵着他的手走进了小学堂。村里村外的小孩子都围着她叫:“大媳妇,大媳妇。干什么?点灯,吹蜡,睡觉……”她说不清楚心里是疼痛是苦涩还是悲哀,低着的头,脸上红了白,白了红。
一天晚上,他躺在被子里说:“姊姊,我喜欢你”。姊姊就是媳妇,媳妇就是姊姊。她看着他一脸的天真无邪,无言。
第一次苦涩地笑了。
浅浅的欣慰的笑
他爹在外做生意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惯,几天间把辛苦挣来的家产给输得精光。婆婆和公公大吵大闹后,公公离家出走,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听人说是在外面被当时的军阀给抓去做了壮丁。好在婆婆身上还有几件首饰,典当了换回了点钱。
婆婆和她商量买了三亩地。请人耕作是不可能的了,婆媳俩只有自己挽起裤脚下田,她在家时早已帮着爹娘下地干过活,什么苦,什么累都吃过。只是苦了从来没有种过地的婆婆。
本来挺富裕的家突然变得一无所有,男人的出走也杳无音信,婆婆悲气交加,再加上种地的辛苦,使她心力交瘁,一病不起。临终前,她拉着她的手,近乎是哀求着对她说:“他还小,请你照顾他,如果你要走,请你等他成人。”
她攥着他的手。从此,他的命运又被她牵着。她是个大情大义的女子,对谁也没有承诺什么,但是她一如既往地陪着他。从这以后,她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媳妇,是姊姊,还是娘?她没日没夜地做活,让他继续读书。他们的日子就在这深深的姐弟情、浓浓的母子般的爱中困苦而平静的过着。
他高中毕业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师范学校,她替他打点好行李,再一次的送他去了学校。她望着这个刚刚成年,自己带大的孩子,只是嘱咐他好好学习,别的什么没也有说。而他却说:“姊,等我回来”。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依然平静,可唇边却带了一丝浅浅的不被人发现的欣慰的笑。这笑并不是为了他说的这句话,而是对自己的付出,有了最初的收获。
此生最灿烂的笑
她照旧种着田,省吃俭用把攒下的钱给他寄去。
前两年,他寒暑假都回来帮她干活,可是,第三年时,他来信说:不要再寄钱了,放假也不回来了,他要在外面找活干,给她减轻负担。
这时的她已经29岁了,在当时的农村,早该是几个孩子的娘了。村里的人都说,你把他带大成人,又供他读书,已经很对得起他了,你大他11岁,也不要再等他了。现在他出去了,在外面的花花世界呆着,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呢!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遵守妇道,还是为了他临走前说的那句:“等我回来”的话;还是如母亲般的放心不下在外的孩子的心。她心里一直保持着几十年来的寡言和平静。
终于他毕业的时间到了。他回来了。他已经是一个意气风发,带着儒雅书卷气的大小伙子了。而她,风吹日晒,拼命劳作的脸上早已没有了青春的光彩,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村妇了。在心里她把他当成是一个可亲可爱的弟弟。他对她说:“姊,我长大了,我们可以真的成家了。”
她看着他,仿佛是做着梦,她真怕自己是听错了。他同样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她笑了,心底洋溢着一生中最灿烂的笑,也流下了一生中最幸福的眼泪。
抱歉的笑
他在县城里教书,她在家种着地。他们养育了一儿一女。再后来,他到了油田上教书,凭着自己的教学经验和他的为人,他当上了一所中学的校长。由于户口的原因,她带着孩子一直还在家乡忙碌。户口终于解决了,他回家把他们都接到了油田。
学校的老师来帮他们安置家。有个老师鲁鲁莽莽的上前问:“校长,你把你母亲和弟弟接来了,怎么没有把嫂子给接来呢?”
大家一下子静了下来,都扭头看站着的她。这时,她脸上出现了极尴尬,不知所措的,甚至有些僵硬的笑容,她抱歉的看着他。他回过头看着她,充满深情的对大家说:“她就是你们的嫂子。有她才有我的今天,甚至是我的生命。”
她听着他的话,眼中盈满了泪水。
岁月如歌,真情如火,似晚霞
现在她已经72岁了,因长期的劳作,身体不是很好,风湿让她的一条腿走路也不利落了。他61岁,也早已退了休。搬到这个小区来住两年多的时间了,只要不是下雨或是刮大风,或是冬天很冷的天,在小区的娱乐处,花池边,总会看到他们的身影:她拄着拐杖,他在旁边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着,就像扶着一个刚学走路的孩子,那样的专注,那么的仔细。知道他们的故事的人,都驻足注视过他们,感动着他们彼此间的情深义重,相携走过人生的这份厚厚的浓浓的关爱。
他说:“是她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母亲般温暖,给了我一个家,现在,我应该用我的后半辈子来照顾她。”
他牵着她的手,一如当年她牵着他的手。彼此间脸上的笑容,如夏日里天边那一抹最绚丽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