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打了电话来,约她相见。她犹豫了一会儿,约了中午在省城繁华街道的一家餐馆见。
搁下电话后,一时懵懂。那雨蒙蒙的青葱岁月,那单纯热情的大学往事,夹带着许多感慨一拥而下,仿佛潮水决堤。他们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可是,他偏偏执拗地追求她。她喜欢文学,而他基本不看文学书籍。她喜欢清瘦忧郁的男子,而他显得太过阳光健硕。她对于感情很是腼腆,而他却像一团火,送玫瑰,在电台点歌,恨不得把她烧毁。她事事思前想后,他却鲁莽好比梁山好汉……或许,他只是好奇,又以为她好征服,所以开始“爱”。
她怕伤害他,起初是委婉拒绝,后来故意和别的男生说笑,让他死心。他却在某个晚自习后,把那男生堵在学校的假山后面,狠狠揍了一顿;她从此看见他就怒目而视,他却不以为意,照样举着玫瑰,在女生宿舍的她的窗口下,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一直唱到她忍无可忍出来为止……
她想,他必是出于男性的自尊心,因为这是他的初恋,不容失败。如果爱,他能如此步步紧逼时时要挟?她只想逃。可他仿佛觉得,爱情没有她的同意也无所谓,他从不惭愧也不害羞,始终把她锁在他的热情之下。在人尽皆知的长期追求之后,她终于累了,应了。他们相处了半个月,一起上自习,他很认真地做笔记,侧头看她时,含着异常的惊喜;一起吃饭,他从饭店冰箱里捧出早已准备好的大西瓜时,笑容比西瓜还大。他们去学校舞厅跳舞,她能感觉到他手心喜悦的颤抖,心中却涌起忧伤。
他们终究不在一个频道上,虽然他有能力有胆魄,可她接收不到爱的电波,只觉紧迫。
半个月后即将放暑假。她准备提出分手。
那天傍晚,他来赴约时,脸上阴霾重重。难道他已知道她的用意?他却未语泪流,让她大吃一惊。原来,最疼爱他的姐姐,为了供他读书,辍学打工5年,前不久竟查出身患尿毒症,在南宁某个医院住院,需要巨额医疗费。他说:“我们,分手吧。我要挣钱替姐姐治病。”那一刻他的柔情和担当,让她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道:“要追要放都是你说了算?不行。”他却用力挣脱她,跑开了。
次日他就请假去了南宁照顾姐姐。那一个月,她把家教工资、零花钱和以往的积蓄,凑够5000元,寄到了南宁那所医院,附言很短:“安心,我会等你。”
天不遂人意。他的姐姐终因病情太重,一个月后在医院停止呼吸。他返校再来课堂,瘦得只有骨头,把自己裹在旧的风衣里,与世隔绝。他对谁都不关注,包括她。他也躲着任何人的关注,尤其她。他把钱托人还给了她,一句谢谢都没有。
一个大雨滂沱之夜,他甚至自杀过一次,幸被人发现,及时送往医院。那阵子,她的心情也很复杂,无端就会想起他抱着西瓜大笑的样子……大学很快毕业了。他们各奔前程,直到今天,一别五年。
她不知道他约她的用意。她打扮了一番,最后还是洗去脂粉,选了一件绣花白衬衫。
他开着最新款的奔驰而来。下车后,她几乎认不出他来。他被岁月磨砺得有棱有角,行动从容,举止有度,只是眉头隐隐有郁结的沧桑。
他们聊了一会儿旧事,气氛融洽起来。他从怀里掏出皮包,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是一张汇款单的复印纸。附言里还有她幼稚青春的笔迹:“安心,我会等你。”他郑重道:“那时我一无所有,也无法给你幸福。现在我还有机会吗?五年了,我不曾忘掉你。”她竟缓缓把那张复印纸揉了,笑道:“物是人非事事休。”他停顿了一会儿,回忆道:“我一向自以为是,却不能挽救最疼爱我的人……几乎垮了,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动力。”
她思忖半晌,才说:“诚实地说,我从没觉得你爱我。你霸道的时候,自管自地爱;你软弱的时候,自管自逃开。我被你感动过,甚至也愿意去爱你,但那仿佛也不是爱……”他良久无语。
临别时,他用力地握她的手,眼神里却有了诀别的意味。
不久后,她在网上读到他的消息。他是上海知名的青年才俊,公司运营有方,新近和某社会名媛交往,更是如虎添翼。看着网上照片里那张陌生的脸,往事如电影倒带,几秒钟之后,只剩雪花点点。
尽管她未婚,他未娶,青春时期热于牺牲、似是而非的这段爱,也只剩下这一刻的惘然和些许忧伤。爱情哪会有月光宝盒呢?一旦错过,就此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