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恋中的一个承诺,竟会引起一个长达20多年的苦苦守望。那天,当我和几个朋友聚在一起聊天,而且在聊有关“爱情”和“诚信”之类的话题时,我讲了村里一个人的遭遇———故事有些陈旧,却带点凄婉。
七十年代初沪宁线的一个小站上,每天上午10时,当一列上海开来的慢车徐徐停靠时,总有一个憨厚的农村小伙子气喘吁吁地奔进站台。他肩扛一根扁担,一边跟着列车奔跑一边急切地呼喊:“阿娟,阿娟……”列车只停靠两分钟,两分钟里他焦急万分地一节一节车厢喊过去。之后,列车很快又驶离小站,只剩他孤独而又失落地伫立在风中。
他叫秋生,早年死了爹,和瞎了一只眼的老娘朝夕相伴。
日子一长人们才知道,他是在接倾心相爱的女友。女友阿娟一年前回上海时曾对他许诺,过了年的正月十五,她会到乡下来和他结婚,就乘上午十点到站的这趟车。
他和她的相识纯属偶然。“文革”中的那几年,乡下武斗成风。一天,阿娟进城替生产队买化肥,归途中被武斗的流弹击中小腿,倒在秋生家的老屋后门口痛苦地呻吟。秋生急忙扶她进屋,洗净伤口并仔细包扎,又连夜请来公社卫生院的值班医生仔细检查,幸喜只伤筋、未伤骨。只是阿娟暂时无法回到20多里外的横山桥。自此,阿娟就暂住在秋生家养伤,一住就是两个月。两个年轻人也从陌生人变成亲密的情侣。
到年底,阿娟说要回上海。一是与家人团聚过年,二是向父母袒露与秋生的恋情并订下婚事。那天一大早,秋生肩挑行李,恋恋不舍地送姑娘进站。临上车,阿娟掏出手绢拭去秋生额头的汗珠,深情地一笑说:“别忘了,正月十五上午十点,就在这里接我。”
约定的这天,秋生早早守候在站台上,翘首盼着列车进站。但十点前后,十几列火车进站又出站,阿娟却“黄鹤一去不复返”,倔犟的小伙子不甘心,第二天又去接,又不见踪影。失望的他干脆天天去站台痴等,每趟车进站,只要是上海开来的,他都要一节一节车厢地呼唤,但依旧天天失望。
后来,每天上午,无论是帮人插秧还是在家烧火煮饭,只要时针渐渐逼近十点,秋生就会突然失魂落魄地丢下农具或锅铲,抄起一根扁担奔出门。久而久之,小站里的人也任由他进进出出。
许多人都替他愤愤不平,说怎不去讨个说法,横山桥村里不是能找到阿娟上海的地址吗?但秋生死活不肯,说当初讲好10点在站上等,我就等。哪怕等到老等到死。寒来暑往,5个“正月十五”过去了,10个、20个“正月十五”过去了,可怜秋生每天依旧经历一次从希望到失望的痛苦折磨,只等得身心日渐憔悴,只等得白发老娘溘然去世。
据说有一回,他真的等到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那天,10点零2分的列车刚要离站,秋生一眼瞥见一节车厢的靠窗座位上坐着阿娟,喜得他又哭又笑又跳又喊:“阿娟阿娟哎,我等了二十年了,咦,你怎么不下车?快,快下车,我来帮你挑行李……”他丢下扁担,死命抓住窗框,仿佛要竭尽全力拖住已缓缓启动的列车,惊得全站人慌了手脚。结果列车呼啸而去,他颓然倒地,等众人扶起,他已满脸鲜血,浑身伤痕累累……第二天上午10时,他居然又准时出现在站台上,惨笑着对人说,他昨天竟然看花了眼。
后来,小站扩建成大站,10点左右进站的车次增多,秋生再也无法在穿梭不定的车次和潮水般的人流中寻觅阿娟了。再后来,他真的老了,只能隔些日子去一次小站,拄着一根拐棍,用模糊不清的双眼凝望着列车的每个窗口。但每年“正月十五上午10时”这神圣的一刻,无论天晴或刮风下雨,他必定虔诚地准时守候在站台上。他仍把全部的渴望寄托在短短的两分钟里。
20年,只为一个约定,7300多个“上午十点”既铸成了秋生的生命支柱,也无情地销蚀了他的一生。朋友们听完我的讲述,都一时默然,不知对这样的事该如何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