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在全国大街小巷流行时,我不曾想到,自己会和这样的红人儿有所交集。
子君唱歌,不过大多数人知道的也就那一首。我那时印象里有她,并不是有多么喜欢,十几岁的耳朵里,甜腻腻地塞着的是杨钰莹。
几年后,我采访子君时,把这话说给她听,她毫不掩饰地笑说,是啊,我也就红过那一首,甚至有人还把我这首当作是她唱的。其实,子君应该庆幸,她不是杨钰莹,那时杨已经绯闻缠身,而她,虽然逐渐被人遗忘,至少还干干净净地活在人世间。
我是以娱乐小报记者的身份采访的子君。我最初南下,讨生活不是一般地艰难,哪里管职业是否正当。南方报业发展迅速,连娱乐报道都和港媒狗仔有一拼,绯闻、热点、造势,这是boss再三交代的关键词。在朋友那里辗转找了几个过气明星的联系方式,用朋友的话说,过气明星一般都不会拒绝采访。
我只选了一个,便是子君。像是赌注,这次的任务量是否完成,就看子君是否配合了。我给子君打了电话,之前已默默在心里演习多遍,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演习真是多余,因为电话那头的子君完全就是一个朋友的口气,聊聊音乐与生活。偶尔子君还会问我生活怎么样,得知我像她一样独自在这个城市里闯荡,她豪爽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放下电话,感动之余,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方想起这个采访其实挺好写,但并不是boss要的,因为,在子君的讲述里,没有半点可造势的“小道消息”。
我被炒了鱿鱼,蹲在马路边,听音响店传来的歌声,心头禁不住生出几许的苍凉,人生也就是风水轮流转,你现在红,并不代表你永远红。同理,你现在失落,并不代表你永远失落。
我把这些话在子君的呼机上留言,用来彼此安慰。
子君约我在幽静的小餐馆吃饭。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她梳马尾,穿月白色的裙衫,连墨镜也没戴,颇似邻家女孩。
这时我才知道,子君只比我大三岁,她红遍大江南北时才18岁。而18岁的我,高中尚未毕业,连教我课的老师都不曾记得我。瞬时,在子君面前,我一下子低到了尘埃里。哪知,子君却说,如果可以,你做我的助理吧。
相熟之后,我问过子君怎么会选了我,子君说,我们是同命运的人。又解释,这些年落差太大,用一年的时间闭关来调整自己,甚至有一段任何歌都不愿意听,交际圈也愈发得窄,若不是我的采访,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也红过,曾经也被那么多人喜欢过。
子君想重振旗鼓,我做的只是帮她打理生活的琐碎,买个泡面,打些字,挑选励志的书,她在重新奔赴的路途中,选了同命运的我来作伴,只是想互相打气,不放弃明天。事实上,我并没及时给子君多少力量,两个月不到,我便被父亲催命似的叫回了老家,他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只为给我在政府部门讨一个所谓的铁饭碗。
子君开始还劝我,说20岁开始什么样的生活都不晚,唯独不要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但她在后来支持我打道回府,是因为她听我眼含泪花地讲父亲,她说,要么忠于自己,要么孝顺父母,它是一道单项选择题,不同的是,你选择了后者,我选择了前者。
我离开南方时,子君送我一些衣服,都是她穿过的,她给我时还说了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怎能嫌弃呢,她的衣服,每一件都那么漂亮。我没有穿别人衣服的习惯,但她的,我却无力拒绝,每次穿上,都像是明星,闪耀着光芒。
自此,我穿着明星的衣服,在小城政府大院里的一个小部门过着按部就班甚至枯燥的日子。每每想起南方,恍若一场梦。那个城市再繁华,却不曾有一样记得我当年也在那里奔波过。唯有子君记得。
有了手机,有了qq,我却从未忘记在新年时写上一封子君收的卡片,城市如何喧嚣,至少有这样一个地址,容我抵达。
但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子君在2005年辞去了电视台主持人的职位去了北京,她已经26岁,却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北漂一族。我向来不勇敢,所以我在qq上力劝子君。子君却说,很多最终成功的人,都是从不甘心开始的。
在北京,子君重新回到18岁,试歌,练歌,排舞,也真的出了一张专辑。获知这个消息,我比她还要兴奋,一口回绝她寄专辑给我,而是声声说定要去买她的专辑支持她。我跑遍整个小城,却不曾有一张她的cd。
秋日的深夜,子君打电话给我,背景是嘈杂的,她说她在街口,她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北京太大了。话未完便哭了,她说,原来那个只谈音乐的单纯的乐坛现在已被唤为娱乐圈,不是所有唱得好的人都能出专辑,不是所有专辑都有机会上市的。那时候潜规则的说法还没有流行开来,但我能猜得到,做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在光怪陆离的娱乐圈。
我在自己的博客里贴一些转来的励志名言或刘墉的文章,专门开出一个版块给子君。有博友问子君是谁?也有人问子君是不是就是你自己用来左手握着右手给自己打气啊?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有个歌手朋友,她叫子君。
子君。子君。那是我喜欢的鲁迅《伤逝》里的名字。我把它给了我喜欢的女子。只是,她的涓生在哪里?
10年,我的子君和她的涓生。对于恋爱中人来说,7年已是劫数,更何况10年。从浪漫到厌倦,子君选择,与其在一起不幸福,不如放手。
子君笑谈,身外之物,身外之物呵。除了爹娘,谁会全心全意地对自己?所以,在听说我要带爹娘去看北京天安门时,子君说,你走时,我不去送你,你来时,无论多大风雨,我都去接你。那是我们在南方共同读过的汪国真。
我不知道该怎样给爹娘解释我和子君的关系,只说,是一个姐姐,南方认识的姐姐,如今在北方相聚。
子君带我们去吃烤鸭,和我一起坐在爹娘的两侧,像两个乖巧的女儿。送走子君,娘说,你怎么到哪儿都能遇到好人呢。
娘哪里知道,一生中每天要遇到多少人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机会认识,即使认识了,最终相伴走下去的也就那么三两个。
我离开北京不久,子君也结束了北漂。子君没说,但我知道这又是一次痛苦的抉择。未来在哪里,她无法看得到。她对我说,在浪涛里翻滚多年,在岸边做一颗安静的小沙粒,像你一样,在爹娘身边,找一份稍微稳定的工作,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也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不错”的选择,总之,我结婚,生子,做着全中国适龄青年都会做的事情。什么理想、明星、流行,是另一个世界,我的眼里,只有奶粉、尿布和孩子一天天的成长。连子君,也近乎未有联系。
那天,儿子熟睡时,我打扫房子,在柜角看到一大包满是灰尘的磁带,本要丢弃,但打开,细细地看,看到子君18岁时出过的磁带,心生想念。彼时的子君已从博客转战qq空间。空间里装扮得煞是热闹,字里行间喜欢用网络符号,照片多是自拍和非主流,乍看都会以为空间主人是90后。她现在在老家的电视台做幕后,和很多上班族一样,每天早出晚归,有一些充满友爱在生日时绞尽脑汁给予惊喜的同事;因羡慕街边自行车恋人单纯美好的小幸福,可以开着车尾随很远;在路边抱回一只小狗唤名笨笨,养了6年,死时被她在博客里写得泣不成声让网友误以为是在悼念一个小女孩;下班回家看到父母亮着灯盏等她,天即便冷,心也是暖的,就算饭桌边的餐椅空了一个位置,它的主人未知,不过她坚信一定是个和她相爱的人。她现在不必再看励志的书,而是努力学习,学习把爱沉淀成一种温暖的情绪,学习没有眼泪的哭泣,学习善待陌生人,学习怎样让时间带走一切,学习说没关系,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除了这些,她还尊重每一个人,在她眼里,很多人看似只是和她擦肩而已,其实每个人都是个小世界,都是在为了讨到好生活在挣扎或努力,这些,她都曾有过。
当初,我问她为何选我时,尊重每个小世界,应该才是她最充足的理由吧。
小宇宙越来越强大的子君在日志里有一句写道:每次听达达乐队的《南方》都会想念南方。我去百度来听,达达那一声声的婉转,唱得我泪湿眼睫。
我没有丢弃那些磁带,而是轻轻将灰尘擦拭,重新收好。收好的,还有记忆里的青春,和战斗不息的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