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慈终于中了彩票
青慈想起遇到乔安的过程,觉得那简直就是中彩票。她觉得,甚至比中彩票还难。
她从上高中起就读他的文章,那时《青年文学》、《诗刊》经常会有他的文章。青慈还给乔安写过几封信,但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她倒也没有太惆怅,因为想到乔安收到的信大概有几麻袋,而自己不过是那几麻袋中的其中一封。后来考大学时死心塌地想去北京,其实就只有一个目的,那是乔安的城市。
也并不一定是要去找他,知道他在这个城市就行了。
好友春是诗人,把她拉到798艺术中心,青慈一脸茫然,一进那个全黑色的屋子,看到一束白光。
那束白光,就是乔安。
乔安穿了一件白衣,站在聚光灯下朗读一首诗:如果我变坏了,我会往更坏里走,直到,坏得不能再坏。
全场掌声雷动。
乔安走下台。经过青慈的身边,青慈感觉内心一片战栗,这是她的梦中人啊。春给她一杯红酒,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乔安的身边。
乔安正和一头红棕头发身穿银色吊带豹纹短裤的女孩子说话,那女孩子夹烟的神情很风尘,和这帮诗人相比,青慈觉得自己很老土很落伍。有一个诗人穿着牧师的衣服,还有一个人脱了衣服,把诗写满了前胸后背。青慈对他们统统不感兴趣,她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她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眼光的温度。
有一个人跑过来,在黑暗中撞到了她,她没有端住杯子,一杯红酒,一滴不剩地洒在了乔安的白衣服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说。
他这才注意到,粲然一笑,露出极白的牙齿:没事没事,就当你赠给我的行为艺术。你看,白衣服上一片红多美呀。
青慈心里一片感动,对春说,你,有乔安的电话吗?
春睁大眼睛对青慈说:“你可别招惹他,他是典型的多情王子,谈的恋爱有一百次,有名有姓的情人至少有几十个,你愿意去当分母中的一个?”
她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在心里荡起波澜。这时,乔安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甚是意味深长,那一笑,倾国倾城,她的手心里一下子全是汗……她其实就是在那一刻决定的,她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样一想,自己都觉得壮烈起来。
我要走到更黑的深处
乔安不过是个落魄的文人而已,住北京四环外的一个一室一厅。但她找上门来,像个小女生,布衣素裙,黑发素颜,带着过期杂志。那上面有乔安的文章,还有她的批注,还有日期。这样的事情,自己都可以感动自己。
乔安不在家。
她在楼梯口等待,直到天黑。
天黑下来,上来两个人。
她听得出,有一个声音是乔安,带着特有的那种文艺腔,有绿色青藤味道,在黑暗中缠绵而来。
还有一个女子。
在楼梯拐角处,是两个人扭在一起接吻的声音,黑暗中很响,很黏稠。这是青慈第一次听到别人接吻的声音,好像与她有关,又好像与她无关。
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在黑暗中下楼,与接吻的人擦身而过,心中一片悲凉,这是她自找的。她站在乔安的楼下,发了半天呆,看着乔安的房间先亮了灯,然后又熄了灯。她转了几趟车,坐地铁回学校。
她一意孤行地无数次去乔安的楼下,期待相遇。
相遇有时其实是一种必然,她看到乔安在黄昏时分醉醺醺地回来,东倒西歪,衣衫不整。这次是一个人。她扶住他,搀他上楼。屋内乱得没地儿站脚。方便面袋子散落了一地,还有枯了的花枝,女人的内衣,乔安问她是谁。
我是青慈。
乔安把口里的酒气吐到她脸上:青慈是谁?
之后便沉沉睡去,床上堆得到处是衣服,青慈开始整理。把衣服全扔到洗衣机里,把床单窗帘全换下来,碎花枝插到瓶子里,冰箱里的东西除了牛肉还有一袋番茄。
她做了牛排,又做了番茄牛肉。
下楼在超市买了几个绿茄子、香芹,再凉拌了海带丝,乔安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吃饭吧,她轻声说。
他托起她的脸:“你是画上下来的女子吗?一会儿还回到画上去?”
她笑了:“我不回去了。我跟着你。”
后来青慈想起自己的义无反顾并没有后悔过,在对待爱情这件事情上,永远需要一种义无反顾的精神。浩浩荡荡,一条道走到黑。
走到黑,还要往更黑里走。
我叫青慈,不是绵绵
喜欢一个人原来就是这样简单,就是一种气场,就是离不开。哪怕他真的是坏,这样放纵自己的宠爱,好像还嫌不够。
他其实是根本不在乎她的。
往往记不得她叫什么。她在厨房忙碌着,他打电玩,然后叫她马丽,她说,我不叫马丽,他又叫她安然,她说,不,我不叫安然。
他就笑说,那就叫绵绵吧,我喜欢绵绵这两个字,情绵绵,意绵绵。好不?
她说,那就叫绵绵吧。
在这间屋子里,青慈的名字叫绵绵。长恨歌中的句子,此恨绵绵无绝期。
有时候,他也带她出席一些场合,朗读诗歌,他女人缘出奇的好,有很多新旧相识会过来打招呼。亲吻他的面,而他的手,在那些女人的腰肢上游走,纤细得像蛇一样,游着,非常动感。
她有些微微的吃醋。
但又不说,说什么呢?他根本没有把她当回事儿,这是她的一厢情愿。和那些妖艳的女人比,她太普通,太清凉,一如十年前的样子,黑色的短发,但和那帮妖艳的女人相比,她又有一种另类的气质。
她自己都会觉得可笑,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拿了家里的钱来给他花,她骗家里说,她要去新东方学英语,考雅思。那五万块钱,其实没有花多长时间。
乔安和女人打交道的过程中,练就的花钱本事让她叹服。他们一起去逛商场,他比她更内行,指着一款毒药香水说,这一款顶适合你,你不怕中毒。
他也对她好过,有一次她发烧,他把冰袋放在她的头上,并且摸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他说了一句话:没有人比你更傻。绵绵。
她泪流满面。
他在秋天的最后一个黄昏下达逐客令:绵绵,请和我说再见,我就要结婚了。
连离别的这句“请和我说再见”都充满了诗意,她连眼泪都觉得多余,收拾着东西,然后他在她身后抽烟,嘱咐她:以后你不要这样傻,多长点心眼,像我这样的坏男人还有很多。
她的眼泪落在衣服上,回转身抱住他:我离不开你……声音如此小,如此无力。
不要闹,他说。
她擦了眼泪,下楼去。最后一句话是:乔安,我叫青慈,请记得我叫青慈,我不是绵绵。
防盗门啪的一声关上,她狂奔下楼。
一场秋雨飘然而至。及时而萧索。
原来是秋已尽了。
情愿叫自己绵绵
离开乔安之后,她迅速地结了婚,迅速地发胖,开始的时候她也时常叫错自己丈夫的名字,这才知道,原来不在意一个人就会叫错对方的名字。
这才知道,那个叫乔安的男子,从来不曾在意过自己。
即使逃离了北京,她还总是想念北京。三年,她没有上过网,其实,她这次上网主要是想搜索一下他的消息。
他是名人。随时可以搜索到最近消息。
输他名字的时候,手有些颤抖,温度很低,她感觉自己温度有些低。原以为毒性早就挥发掉,却没有想到,毒还在,此恨绵绵。
她点了回车键。
她看到一个标题:乔安车祸身亡,车翻到山涧里。冷汗一滴滴落下来,再看日期。居然是三年前了。
就是说,她离开他,他就没有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这一场爱恋,如此疯狂过,胶着过,动人过,惆怅过,就像她此时此刻的怀念,绵绵无期。
她情愿叫自己绵绵。
可是,只有他才知道她叫绵绵呀,只有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