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弯路走直了,惊喜于找到捷径;有人把直路走弯了,欣喜于感叹美景。
那年月,她和他同生活在这座小城里,她在纺织厂上班,他在印刷厂工作。他幼时玩耍折了腿,治愈后落下腿疾,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每次她上完夜班,他已静候在厂门口,向她轻声地咳嗽示意,然后跛着脚在前头引着走。有条宽敞的正街直通她家,他却从来不走,非要领着她沿另一条由几段附街组成的弯路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将原本10分钟就能走完的路,走成了半小时。
她嘟囔着问:“为什么你摆着正道不走,非要走弯路?”
他眨巴着眼睛,狡黠地说:“我要带你去看栀子花。”
3月,他在印刷厂前种下一棵栀子树。一年四季,那栀子树抽芽长叶吐蕾开花落叶,生生不息地变换着,所以他总有借口领她去看不同的栀子树。有时她觉得累,他便择块空地陪她坐下,伴着浓郁的芳香谈理想谈人生谈工作,却很少涉及两人的感情。
终于在月满之夜,栀子花也开了,他在树下踯躅了许久,茫然地望着她,认真地说:“我要去南方闯闯,或许在那里能混出点名堂来。”然后,倏地拥抱了她,连句告别的话也没有,就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对着芬芳的花,惆怅地想,失落地望。
其实,她真的不在乎周围的人怎么看自己与他在一起,亦不在乎他从未说过爱,甚至不在乎将来跟着他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她只是知道,只要上夜班时他会来接,两人能够一起走着弯路回家,那幸福就迟早会来。可是,她心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走了,留下孤单单的她,陪着一棵独自芳菲的栀子树,在月下空守着,守望着没有承诺的寂寞。
那以后,她就再没遇见过他,甚至连他确切的消息也没有,只是零星地从朋友那儿得知他去了深圳,在那边开了饭馆,干得很卖力却挣得不多。再也没有人陪着下班,她习惯了孤单地走那条弯路回家,习惯了看过那棵栀子树,才寂然入睡。
一年又一年,栀子树长高了,她却等不到他回,哪怕是他回来的消息。在别人的撮合下,她很快认识了另一个男人,随意地把自己嫁了。
结婚后,她见过他一面。是他专程回到小城,在纺织厂门口候了整个下午,执意要见到她。见面后,两人只是对望着,什么也没说就散了。他选择从正街离开,仓促地去赶车,她则默默地沿着那条弯路回家,不自禁地回忆起从前。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路边竟然新种了一棵又一棵的栀子树,像在召唤着什么,又像在告白着什么。于是她知道,他这次回来不只为了看她,还为了种下这一路的芬芳。一路的栀子树,代表了他一路的心意,洁白无瑕,只是这路弯曲地延伸着,她无法看到尽头。
时光流逝,转眼数年,她终因与丈夫性格不和而离了婚,复归到单身的生活。每天上下班,她无处可去,就沿着那条飘满栀子花香的弯路静静地走着,一棵接一棵地欣赏着它们,直到花开了又谢,花谢了又开。那一路的白花,成了她唯一牵系的美景。
在一个宁静的午后,她因身体不适提前回家,路过那棵最早种下的栀子树,在树下见到了他。他明显地老了,两鬓尽是白发,只是他的声音没变,他的心也没变。他显然知道了她离婚的消息,见到她过来便激动地迎上去,支吾着说:“我一直忘不掉你……我要娶你为妻。”话音刚落,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拥入怀中。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紧紧地扣住他的腰,这次不想再让他离开。他挽着她,静静地往回走。错过了花期,沿路没有花香,她想起这些年经历的坎坷,忍不住问:“既然你一直爱我,为什么当初不跟我说,为什么当初不让我等,偏偏要我吃尽了苦头?”
“因为我对你的幸福太在意。”他苍凉地笑,“那些年,我的人生还漂泊不定,总担心终生将碌碌无为,会辜负了你的一往情深,辜负了你的锦绣年华。而今,你我都曾走过了一段弯路,都曾错过了圆满的幸福……也不尽是坏事,至少懂得了彼此忘不掉,彼此分不开。”
他攥紧她的手,与她一遍遍地在弯路上走着,似乎没有尽头。她恬静地依偎着他,幸福得泪雨涟涟,终于明白,原来把路走弯了,可以把行程走长,把时光走长,也把幸福走长,短短几十年的人生路,会被两个相爱的人走成百年长的幸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