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村是个山村,杂姓,听老人们讲,祖辈大多是当年义和团失败后为躲避官府的追剿逃到这里来的。虽说后来大多与当地的女子成了家,但祖宗的姓氏却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纪念,谁也不肯丢,“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啥姓都有,差不多能有半本百家姓。
虽说是山区,可山有山的伟岸,山有山的灵性,村前那条小溪的水就是从大山的肚子里流出来的,老人们说那是山的血,是山的汗,是山的泪,没有灵性的山是流不出水的。不光山有灵性,就连隔壁五婶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也显得很有灵性。
自我记事起,每到春天,饱受一个冬天风、霜、雨、雪摧残的、枯秃的枝条上,先是绽出几个嫩黄的肿芽,不久就变成了一片片新绿,等到这些新绿连成一片,盖住整个枝头时,已是五月天了。这时清晨的空气中必定透出一丝丝清幽的、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清香,仰头在槐树的绿叶中细细地寻找,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三五个雪白的斑点。随着花香的日益浓郁,并不分白天黑夜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时,绿叶早已遮不住那洁白如雪,形似粉蝶敛翅般的花朵了。
每到这时节,五婶必定选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拿出一根长竹竿,将那满树的槐花打落下来,然后挨家挨户地送槐花,这一天,全村的空气中必定弥漫着一种独特的香味,大人、小孩必定吃的是玉米粉掺槐花做的槐花粑.。咬一口,玉米的焦脆,槐花的柔糯交织在一起,满嘴留香。虽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也算是山里人一年一度的时令风味美食。
后来五婶的女儿槐花长大了。这送槐花的事也就由槐花来送了。槐花的爹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得大肚子病死了,家中只剩下五婶和槐花母女俩相依为命。槐花比我大,跟我大哥同岁,我叫她姐。她是一棵独苗,我也无姐妹,打小我就成了她的跟屁虫,没事的时侯就在她家和她一起玩,爹娘不在院里伸过头来叫我,我铁定不回家,晚上就和她拱到一个被窝里睡,我娘也懒得理我。
就像她家院子里的槐树开花一样,槐花姐不知不觉就出落成了个大姑娘。鸭蛋型的脸上透着粉红色,一双大眼睛总是忽闪忽闪亮晶晶的,尤其是胸前渐渐地隆起了两个窝窝头似的小丘,撑得她那件最心爱的花布衬衫鼓鼓的,槐花姐常害羞地把她那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摆到胸前,不知道是不是想遮住那两个隆起的小包包。听我娘和五婶背地里说,槐花姐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槐花姐长成大姑娘后我就很少上她家去玩了。不是我不喜欢去,是她经常上我家来玩。不过她不是找我,是找我大哥。槐花姐和我大哥从小学起就是同学,高中毕业后,两人都回到村子里种地,那时到处都在搞文化大革命,没有大学。听大人说,要是有大学,我大哥和槐花姐都能到城里去念书,也能去过城里人的好日子。
大哥回到家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本爱说爱笑的他,现在整天都难听到他的声音,除了下地干活,回来放下锄头、锹就双手放在头后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要不就听那收音机。我娘说他现在是“碾子也碾不出个屁来”。不过只要是槐花姐过来,我哥立马就像吸足了鸦片的大烟鬼,变得龙马精神。房间里还不时传来两人开心的笑声。
一次,我问娘:“娘,我哥和槐花姐哪来那么多的话说呀?他们说些啥呀?为什么他们说话不让我听还要关上房门呀?”
娘笑着用指头点着我的脑门说:“就你问得多,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他们说啥子了!”说得我一头的雾水。
我问正在读中学的二哥,二哥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呀。”得,连他也把我当小孩子糊弄。
越不告诉我,我越想知道。那天上黑的时侯我见槐花姐又进了大哥的房间,还顺手关上了房门。我赶紧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他们到底说些什么开心的事,可里面半天都没有说话的声音,更没有槐花姐平时那“格格”的笑声。我感到纳闷,又赶忙搬了个小凳子蹑手蹑脚地趴在大哥房间的窗户下,像做贼似的往里窥视,只见大哥双手抱着槐花姐的腰,槐花姐的双手紧紧地搂着大哥的脖子,两人的身体贴得紧紧的,看得出他俩都在用力地把对方朝自己的身上拉,大哥低着头,槐花姐仰着脸,踮着脚,两人的嘴交织在一起,不停地吸吮着。我知道他们是在亲嘴。
“小小,你趴在窗户上干啥子?还不快下来!”正当我看得入神时,我娘回来了,吓得我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我神神秘秘地对娘说:“娘,大哥和槐花姐在房里亲嘴!”
娘停住了正往屋里走的脚步,低头看着我说:“小小,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说,要是传出去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呀!记住了,啊!”
听娘这么一说,我也吓了一跳,我知道这在我们山村那可是伤风败俗的大事,弄得不好还要捆起来由民兵押着敲锣游村。我懂事地朝娘使劲点了点头。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响动,槐花姐脸红得像抹了胭脂似的从屋里一边抻着衣裳的下摆一边低着头走了出来。她怯怯地朝我娘叫了一声:“婶!”就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过不几天,我就听我娘和五婶说起我哥和槐花姐的事。
娘说:“他五婶,我看两个孩子都老大不小的了,他俩自小一块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现在又你情我愿,不如叫槐花嫁到我家去,将来对你也有个照应,我们两家都知根知底的,就算我今天给娃来提亲吧?”
五婶沉呤了片刻对我娘说:“她婶,不是我不肯把槐花嫁过去,像你家这样的好人家十里八村也找不出几家,不过槐花爹去世时交待过,要招一个上门女婿顶门户,我也有这个打算,你家不是有两个儿子吗?你看能不能叫你家大娃到我家来帮我把门户顶起,这样不就两好合一好了吗?”
娘说:“他五婶,这事我可作不了主,等我和娃他爹商量商量再告诉你行不?”
“嗳,不急,你好好地和他叔合计合计,要是同意了就选个好日子先把亲事定下来。年底队里分了红咱就给娃把喜事办了!”五婶眉开眼笑地对我娘说。
我人小,肚子里存不住话,当天晚上,我就把槐花姐拉到大槐树底下告诉她我娘提亲的事。槐花姐一把用双手捧着我的脸急切地问:“我娘答应了吗?”
“还没呢,说是要我哥嫁到你家顶门户,我娘说要和我爹合计合计。”听我一说,槐花姐好像很失望似的慢慢松开了捧着我脸蛋的手,一屁股坐在槐树根上,低着头不吭声。
我赶紧用手推着她说:“槐花姐,你别担心,我还有二哥呢,我爹一定会答应的,到时我就该叫你大嫂了!”
槐花姐一把将我搂靠在她大腿上喃喃地说:“小妮子,就你嘴甜,我还真想听你叫我声嫂子呢!”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用手指不停地刮着脸蛋说:“没羞,没羞,槐花姐,哦嫂子,我还看见你和我大哥在屋里抱着亲嘴呢!”
槐花姐一把拉住我,急忙用手堵住我的嘴说:“死妮子,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呀,要是让人知道了,姐就没脸活了!”天黑,我看不清槐花姐脸上的表情,但我感到她捂着我的手在微微的抖。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我躺在被子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朦胧中听到我娘和我爹正在油灯下说话。爹叨着他那根一刻都不离身的烟袋,叭嗒叭嗒地抽着烟,烟杆头上的红点一明一暗的,不时冒出一股股青烟。就像是与我爹嘴里吐出的烟在比赛,弄得满屋都是呛人的辛辣味。
爹重重地吐了一口烟对我娘说:“要大娃到他家去顶门户肯定不行,自古就没有长子过继和入赘的,再说她家要顶门户延香火,我家就不要了?祖宗留给我们的唯一念想也就剩下这个姓了,要再把这个姓一丢,到时我俩怎么去跟祖宗交待呀?”
过了一会儿我娘说:“他爹,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现在是啥年代了呀?到处都在破四旧立四新,你那个道理拿出去也见不了天,我听小小说大娃和槐花嘴都亲了,说不定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这一不同意不光是会生生地拆开这两个娃,要是他俩弄出什么事来,两家人的脸往哪里放呀?想想这事我心里就像针锥似的。他爹你还是再想想吧?啊!”
“想啥呀想,你明天就过去对他五婶说,要二娃可以,要大娃免谈!”爹说着把烟锅重重地在床头敲了敲,往枕头下一塞,拱到被子里去了,只剩下娘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底。
我不知道娘对五婶说了没有,是怎么说的。打这以后只要是槐花姐一来我家,五婶就在那边扯着嗓门叫:“槐花,你又死到哪里去了呀,再不回来老娘打断你的腿!”我还是第一次见五婶这么凶,第一次听见槐花姐这样挨骂。槐花姐听到五婶的叫声总是极不情愿意地应一声“嗳,回了!”然后恋恋不舍地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随后就听见五婶在那边撵鸡打狗的骂声,我知道那不是骂槐花姐是骂我家。
大哥的亲事就这样丢下来了,再也听不到槐花姐那“格格”的悦耳笑声了。我大哥更是一天也难说一句话,娘和五婶见了面也只是尴尬地相互点一下头。两家那堵不到一人高的院墙就像是传说中王母娘娘的天河,不仅隔开了大哥和槐花姐,也隔开了两家人多年的情份。那段时间大哥看到我爹就像碰到个不认识的人似的,看都不看一眼,我也从心里恨我爹。
转眼间冬去春来,院子里又能闻到五婶家的槐花香了,人们也开始脱去那厚厚的棉衣换上了春装,爱俏的小媳妇,大姑娘更是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单衫,一个个竟赛似的将在棉衣里包裹了一个冬天的窈窕身姿尽情地淋浴在春日的阳光下。村头、地边到处都能听到她们爽朗的欢笑声。槐花姐也换上了她那件花衬衫,虽只隔了一个冬天,我看得出那件衬衫已经包不住她那圆润的胸脯,胸前的那两个包包就像随时都要胀破衬衫跑出来似的。
五婶又选了个好天气,在地上铺上竹垫子,从屋檐下拿出两根长长的竹竿,和槐花姐一人一根,扬起竹竿用力地朝树上一簇簇、一团团、透着淡淡清香的槐花打去。不一会,竹垫上就铺满了雪白的槐花和片片的绿叶。槐花姐趁五婶进屋的时侯赶忙用个大葫芦瓢满满地装了一瓢垫子上的槐花递给我说:“快拿回去叫婶给你做槐花粑吃吧,让我娘看到又要骂我了!”我赶紧像捧着个宝贝似的捧着一瓢槐花一溜烟似的跑回了家。
这晚,我拿着槐花粑想叫槐花姐尝一尝,在门口刚喊了声:“槐花姐。”五婶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说:“我还要找她呢,不在你家么?”我摇了摇头。
五婶自顾自地叽咕着说:“那才怪,不在你家大黑天的她还能死去哪里。”说完又扯开嗓子叫:“槐花,槐花!”
我说:“五婶,真的不骗你,槐花姐真的不在我家,我哥也不在家里。”
听我一说,五婶想了想,猫下腰悄声对着我的耳朵说:“我的乖小小,快去叫你爹、娘找你大哥去,我敢肯定槐花和你大哥在一起,今晚怕是要出事!”
“能出啥子事呀?”我睁着双大眼睛看着五婶不解地问。
五婶在我头上拍了一巴掌,说:“你不懂得,快去对你爹娘说,就说是五婶说的。快去!”
我一边咬着槐花粑一边走回家,把五婶的话对坐在油灯下说话的爹、娘一说,爹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对我娘说:“快去拿电筒,大娃和槐花要是被查夜的民兵发现了麻烦就大了。”娘在找电筒的当口,爹找了一件衣服披在肩上就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催我娘快点。
我也想跟着去,娘却说:“你就别凑热闹了,乖乖地在家里看门,要是你哥和槐花回来了叫他们哪里也别去,就在家等我们回来,记住了吗?”我答应了一声,娘一溜小跑着追赶爹去了。
想知道我爹娘找到我哥和槐花姐了吗?想知道槐花姐后来怎么样了吗?请给我留言,我下次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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