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阵子,春末夏初,我似得了失心疯,肚子里的馋虫莫名地全被意念中对于烤地瓜的渴求勾了出来,一发不可收。于是,尽管明知命中率极小,但我还是傻子一般大街小巷地跑,试图找到一个卖烤地瓜的小贩,甚至还疯疯癫癫地打电话问同城的朋友,依旧不得要领。于是,这颗对于烤地瓜饱胀着的似随时可破裂的心,就此被硬生生搁浅着。
时序不觉漫溯至初秋,再次路过那条小巷时,欣喜地看到有一名中年女子在卖烤地瓜。高高的个头,绝对粗犷的性子,一张脸早已被北方凌厉的风染成腊黑,而她,正不卑不亢地站在秋风里,时而低头,时而静静凝视过往行人,并无一丝叫卖声,沉默坚忍地守着内心自有的高洁。我当下就心动了,喜气盈盈地跑过去,狠狠地挑了一个大的,也顾不得烤得焦黑的一层地瓜皮,便没心没肺地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走,还不忘哼着小曲。
在我,烤地瓜的味道就是故乡的味道,童年的味道。那样美好的流光,竟可以就此密实地裹覆于一枚厚重而沉稳的地瓜里,甜丝丝,美滋滋,很轻易就可令人为之心折。
于是这个秋冬,每次路过那个巷口,我总不忘买上一枚烤地瓜,一来二去,不免与摊主混得个熟脸。这家摊点是夫妻俩轮换着经营的。男人倒似乎个儿矮些,身量瘦些,生意清淡时,比如午后二三时许,也不见他脸上的晦气,很多时候他会就着摊子坐下,全神贯注地看一本旧的书,还架着眼镜。透过他些许乌灰寒酸的衣服,依旧能隐隐嗅得他骨子里的一丝文气。而女人则似乎易疲惫些,阳光充沛的午后,总见她猫着身子,隐在烤地瓜的高炉后慵懒地打着盹,岁月安然,年华静好。
每当我忙得不得顾及吃饭时,我总愿执意跨过巷子里林林总总的面摊、饭店,只身来到这里,买上一枚烫手甜心的烤地瓜,吹着凛冽的寒风,在萧瑟的夜色里边走边吃,吃得熨帖心思,满腹怡然,肠胃妥实。说到底,还是为着自己与这老实巴交的地瓜以及地瓜贩骨子里共通的那一道草根而平实血脉,那一身抹不去的憨厚忠诚的气度,对生活,对岁月。
再路过这家地瓜摊,就觉得有说不出的亲。风风火火地远远走来,恰好夫妻俩正齐齐守在摊前,彼此脸上都被炭火染着焦黑,却都热情满怀地笑着,见我,像见了自家馋嘴孩子,早早将蒙在热地瓜上的棉毯掀开,指着大大小小的几个地瓜,任我选。我自然挑了个最大的,隔着袋握着,手里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温暖。
当我再次举着烤地瓜边走边吃时,心内颇为感慨。他们的和谐言语里自有一种深情,被岁月凝炼得化入无形却又处处弥漫,且深重,且沉稳,是什么呢?是爱情。这其实正是烟火气浓郁如织的爱情,与岁月共久长。
在这个奢华萎靡的时代,或许有很多人为寻得一份富丽堂皇的爱情而不择手段,却还是有很多夫妻,就如厚实稳重的地瓜一般,甘愿扎在社会的最底层,以最顽强最热烈的生活姿态,紧紧地守住彼此共有的生活。朴实无华的他们不知道,他们在顽强地守住生活的同时,也紧紧地守住了密固的爱情。或许他们一辈子没有提过爱情这个词,但爱情,却一直被浓郁地酿在他们平实安好的生活里,蜜甜,醇厚,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