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她对自己的婚姻就是不满意的。他是个中学教师,老实憨厚,在市中心有一套四居室,薪水也不错。第一次约会,在清静优雅的咖啡厅,她看着他穿崭新笔挺的西服,打整整齐齐的领结,却是那般局促不安,还没开口说话,脸已经红了。借着灯光,她甚至看得见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这个男人,和她想像中那种洒脱无羁天马行空的男人,完全不是一种类型。不是没有犹豫的,可是父命难违,而他职业尚可房子尚可年龄尚可人也尚可,便咬咬牙,狠心把自己给嫁了。爱不爱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是过尽千帆,怕了爱情的人,平凡安宁的生活,未必就真的不好。
等真正跌入了婚姻的门,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生活平淡得像白开水,喝到嘴里没有一点味道。他老实木讷,不善于和人交往,按时上班,准时回家,回来便系上围裙钻进厨房,熬粥洗菜打扫卫生,把家整理得纤尘不染。可是,她不喜欢,她看见他系围裙在家里左一趟右一趟地跑,心里便莫名地烦躁。有什么意思呢?一个大男人,只会围着锅台转。
家里的空气常常是静止的,如果她不说话,一整天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可是她一说话,就是吵架,嫌他衣服洗得不够干净,埋怨他忘了给阳台上的花浇水,指责他的菜里放了太多的酱油……无论她说什么,他从不反驳,唯唯诺诺的,愈发让她生气。
积怨越来越深,那天,为了一件什么事情,她突然就发了火。内心积攒的怨恨和愤怒,就像火山爆发时凶猛往外喷涌的岩浆,无法抑制。或者,她根本没想抑制。她歇斯底里地又喊又叫,把茶杯花瓶统统摔碎,看着对面傻呆呆地站着发愣的男人,仍不解气,又冲进卧室,把自己的衣服塞进皮箱,摔门而去。
男人在身后喊了些什么,她头也不回,跑得太急,在楼道里,她摔了一跤。回头看看,男人并没有追出来,心便愈发冷了。是的,一开始就错的,现在,应该结束了。
可是一出门,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她便懵了。夜太黑,她完全辨不清方向,赌气往前走,却在台阶上一脚踩空,整个人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坐在地上,抚着扭伤的脚,突然就哭了。
是的,结婚后,她还是第一次一个人晚上出门。她还记得,是和男人第二次约会,看了电影吃了宵夜,男人送她回家。在巷口,她客气地和男人道别。父母的家在一条老巷子里,路灯都坏掉了。她转身,只走了两步,腿便重重地磕在什么地方,刺骨地疼。听到她的惨叫,他一个剑步奔了过来。后来,他牵着她的手,一直把她护送回家。
也是在那次,男人知道,原来她有夜盲症。以前,都是父亲在巷口接她回家。
那以后,每次出去,男人都尽量把时间往前赶,实在赶不及,男人一定一路牵着她的手,直到安全地把她送回家。而她,无论是和朋友聚会,还是加班到深夜,总是习惯一个电话,招他过来做护花使者。
她还记得,男人向她求婚时,没有单腿下跪,也没有玫瑰和钻戒。只是拉着她的手,很认真地对她的父亲说,以后,您不用再去巷口接燕儿了。天黑后,我就是她的眼睛。就为了这一句话,耿直固执的父亲,硬逼着她答应了这门婚事。
结婚后,他很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把楼道里坏掉的灯悄悄修好;她喜欢晚饭后出去散步,他便一路牵着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障碍物;她的口袋里,放着他为她买的小手电筒;他查了很多资料,变着花样地为她熬海带胡萝卜粥、枸杞叶猪肝汤,都是为了治她的眼睛……
她呆坐在地上,泪水,像霸道的小蟹,爬得满脸都是。
正哭着,她突然感觉有一双手试探着拉了拉她的手,一个声音,温柔地说:“跟我回家吧……”她没有丝毫迟疑,马上就抓住了那只熟悉的手。像从前一样,她被他温暖的手牵着,绕过小区的花坛,一级一级地上台阶,回了家。
一路上,她偷偷地想,父亲是多么睿智啊,他不懂什么是浪漫的爱情,却懂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恒久与深情。这世上最浪漫的事,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