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妻子去上班,给他留了张便条,叮嘱他下午去买条鱼,晚上做“西湖醋鱼”……他收拾着桌上的杯盘碗筷,含混地看着妻子的留言。
妻子是公司的部门经理,天天忙得人仰马翻。当然他也不弱,两年前从单位辞职回来,开始在家自由写稿。两年,他这个理科出身的人,把大小文章写得天花乱坠,在期刊界已是小有名气。他的日常生活简单而有规律:早上6:30起床,为妻子煮一杯牛奶,煎两个鸡蛋,或者熬了燕麦粥,配两个小笼包子。8:00,吃过早饭,妻子上班,他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妻子中午不回来吃饭,所以他的午饭就做得稍微马虎一点,有时为了赶稿,随便一碗泡面也就解决了,下午4点,不管稿子写没写完,也不管编辑在QQ上怎样催促,他都会准时下线关机,到菜市场买回时令的蔬菜和新鲜的鸡鱼,准备晚饭。妻子晚上是一定要回来吃饭的,所以晚饭他通常做得很丰富,口味、色彩、营养都很讲究。
从两年前辞职做了SOHO以后,他就心甘情愿地做了家庭妇男。烧菜做饭,整理家务,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妻子心疼他,跟他商量,不如请个保姆或者钟点工回来,他不同意,说在电脑前坐得腰酸背疼,做做家务,当是锻炼,再说,他也喜欢做饭。
但是今天,他有些心神不宁。妻子走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他从厨房转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书房。厨房到客厅是7步,客厅到书房,14步。一共21步,是他熟悉的距离。可是今天,他反复几次都没有数清楚,总是在数到一半的时候,被一些思绪打乱——要去见她吗?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在这个城市了,也许因为没有等到他去接,正生气。她那么任性,一定会像她说的那样“如果见不到你,我就一直等下去”的。他在沙发上坐下,点了一支烟,刚抽了一口,便被呛了,咳了半天。
他看看表,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他终于决定,去看看她。她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不放心。他开始刮胡子,从妻子的一堆化妆品里找出来定型水往头发上喷,又到衣柜里找衣服,西服、衬衣、领带都是妻子配好的,他换了一套西服,要不要打领带呢?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好笑。脱了西服,换上平时穿的休闲衣,又用手把梳好的头发随意地揉了两下。
他开门出去,街上人潮如流,却很安静。他的思絮,却纷乱如麻。
和她认识,有两年了吧。是他辞职后的第三个月,刚开始,稿子总是被退,心情自然郁闷。大段的时间,他就是坐在电脑前,抽烟,发呆。他的第一篇稿,是她发的。她在邮件里说,喜欢你文字里的温暖和纯净。后来,便常在QQ里聊天,他渐渐知道,她是那家杂志社的编辑部主任,一个人在北京漂泊,很年轻,25岁的花样年华。
将近两年的时间,他们从合作伙伴,变成知心朋友,一起彻夜研究一篇稿子,一起嬉戏玩闹。他的文章越发越好,而她,也破例的,两年都没有换工作。她喜欢上了他的文字,而后,便爱上了文字背后的他。她这样大胆率性的女子,自然爱也爱得炽烈。
他不能不拒绝:我有妻子,我们结婚5年了,感情很好。
我知道。
……其实,我并不像你想像得那么好,有很多缺陷。
我不在乎。
你会有更好的归宿。但不是我。
我不管,我要去看你。如果见不到你,我就一直等下去。
……
车站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远远地,在纷乱的人群中,他一眼便认出了她。高挑的身材,清秀的脸庞,穿着草绿色的风衣,静静地站着,像一棵春天的树。几乎同时,她也看到了他。她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他迟疑了一下,伸手过去,轻轻一握,便松开了。
他不说话,却递给她一张信笺。她迟疑着接过,看看他,再看看纸条,眉头拧起,放下,又拧起。
在车站旁边的茶馆,他们面对面坐着。她看着他放在一旁的塑料袋,里面是一条仍在不断挣扎的鱼,她笑了。他也笑,说,我爱人,她喜欢吃鱼。
我为你们祝福。她说。她的泪涌了出来,像霸道的蟹,爬得到处都是。
他提着那条鱼回家,街上人潮如流,却仍然很安静。是的,从两年前,隔壁的超市发生爆炸,他为了抢救妻子,被炸伤了耳朵后,他的世界就永远安静下来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很多时候,爱是不需要声音的。他拐进楼下的超市,买了镇江陈醋和糖,那是“西湖醋鱼”必不可缺的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