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全职太太颜小可的平静生活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
是一个男人的电话,一个颜小可已经淡忘了许久的男人,或许说是放在记忆深处的人。电话里他的声音很磁性,低沉的嗓音有着让人无法抵挡的诱惑。他说几天前刚刚回来,发现自己最想见的人便是颜小可。
无论如何,请见上一面吧。他这样恳求。
放下电话,颜小可怔忡间想起和他的往事。那个叫乔奇的青春少年的面容一下子在眼前凸凹尽现。所有的回忆似乎都定格在一间小屋。他们总是在那间小屋里缠绵,一间黄昏的时候阳光才会光顾的小屋。
正是青春安好的时候,他们在一东一西两个大学里读书,周末约会的时候要穿越整个城市,换三趟车,但他们从来不知疲倦,他们约会的目的是那么简单,又那么急切。当他们初尝男女之欢后,最初追求的心灵的契合变得无关紧要了,年轻的身体充满热情,暂时掩盖了心灵的追求。而这最后成了他们爱情的致命伤。
临近毕业的时候,颜小可认识了现在的丈夫耿昕,一段时间接触后,她爱的天平开始向耿昕倾斜。3年的时间,她和乔奇对彼此的身体太过熟悉,而一向忽略了的心灵的契合在这个时候开始显露弊端,她发现自己和乔奇在一起惟一剩下的便是情欲。
分手成了惟一的选择,虽然她和乔奇抱头痛哭。然后她嫁给现在的丈夫耿昕,乔奇远走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的阳光想必很温暖吧?电话中的乔奇似乎比过去爽朗多了。颜小可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往事是如此历历在目,此时她才突然发现,十年的婚姻生活并没有让她忘却那些单纯的快乐。
·2·
假如年轻的岁月可以称之为光芒四射,那么以婚姻为分界线,颜小可的生活也从绚烂归于平淡。以颜小可的性情,一旦有了孩子自然就是贤妻良母,更何况孩子3岁的时候,婆婆去世,没有人照顾孩子,她便没有出去工作了。
对丈夫而言,有个全职的家庭主妇,后顾之忧解决了,生活中的琐事从此便不需他分心,他要做的,只是做好自己的事业而已。儿子的欢喜也是显而易见的,妈妈不再早出晚归,更多的时间陪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只有颜小可自己的立场,反倒是无暇自顾了。
家里常常只有她和儿子两人,颜小可渐渐失却梳妆打扮的兴趣。有一天突然看见镜中的自己,神容呆滞,吃了一惊之后心里有些微痛,然而那微痛也只不过一瞬便淡忘了。变化似乎是不知不觉中到来的。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没有在意。只是在偶然的一天,才突然有些惊觉。
时针指向十点,耿昕还没有回来。放在往日,颜小可也就睡下了,但今天却无论如何无法睡下,心里竟有等待的感觉。她很久不等待了,因为已习惯丈夫的晚归或不归。颜小可终于忍不住给丈夫拨了一个电话,电话通后丈夫一声“喂”过来,伴随着嘈杂的说话声和歌声,可以想象饭店包房里混浊的酒气和烟气。
电话那端的纷乱使颜小可失语片刻,一时想不起来到底要对丈夫讲什么,耿昕有些不耐烦地催促:“有话快说吧,客人等着呢。”
说什么呢?早点回来?说了也是白说。说自己整天呆在家里,很寂寞,心很累,这样说就更没趣了,耿昕随之而来的回答她也非常明了,“我一天忙到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颜小可挂了电话,以为丈夫揣摸到妻子心情的纷乱,会把电话打回来。然而电话终是沉寂。
颜小可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洞洞的。丈夫的日渐疏远,她不是没有感觉的。全职太太的身份让她格外的敏感。有时候她能察觉到丈夫在撒谎,深夜趁丈夫睡熟了爬起来翻看他的通话记录和短信息,并没有明显的蛛丝马迹。借着女友丈夫包养情人的事慷慨激昂地表示,换作是自己,这口气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去的,说什么也得离婚,爱情这东西,历来都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的。
耿昕却没有多大反应。颜小可不甘心,喂,我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丈夫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我都听见了。那笑,在颜小可眼里,自然含了几分讥诮,仿佛早已经看穿她的底气不足。
是啊,其实颜小可早已经问过自己N多遍,假如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怎么办?离婚吗?啊,不,不,离婚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失败。那么,究竟该如何呢,忍吗?也不是说忍就能忍的事情。颜小可茫然了。她发现对于全职主妇而言,很多事情一上来便先失去了主动权。
丈夫的爱日渐荒芜,你又能怎样,外遇指数几乎为零,每天转来转去就那么几个人,好像连外遇的机会都没有,哪比得上每天在外叱咤风云的男人。
不过死水也有微澜。想起午间乔奇那个唐突的电话,他语气间说不出来的留恋和向往,颜小可的心跳加速了。
·3·
到了约定的日子,颜小可在梳妆台前手忙脚乱。仔细收拾,颜小可仍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打扮完毕后站在镜前,前尘往事和那飞扬的青春一起跟着显现了,模模糊糊地好像在镜子后面晃动。
颜小可来到乔奇指定的咖啡馆。两个人都变化太大,但彼此都一眼认出了对方。乔奇竟然长高了,胖了,颜小可带着一身阳光一进门就落入乔奇的视线中。眼前的女子,黑发披肩,浅灰色套装裙,白衬衣领口衬着桃红丝巾,化了淡妆的脸微微笑着,带点保守的妩媚,很吻合乔奇,或者,乔奇这样的中年男人。
乔奇殷勤地拉椅子,在她耳边说:“你让我吃惊,你仍然那么漂亮。”颜小可微微一笑,女人永远是需要恭维的,偏偏作为家庭主妇的她,很难再听到一句恭维话。她刚落座,乔奇为她点好的咖啡也跟着送上,“我为你要了卡布基诺,不含咖啡因。”
颜小可心里有微微的感动,但这点感动却是深藏的,已婚女子的矜持是必要的道德。
“还好吧,你太太和孩子?”
“很好。”
“怎么突然想到要回来呢?”
“想你了。”
颜小可心里激荡了一下,手里的咖啡却纹丝不动,这么多年她也历练出来了,更何况,她当然知道这不是真实的理由。
其实是乔奇因为工作上的需要,要回国一段时间。乔奇说:“可是说来你也许不相信,我真的想你了。”他的手覆在颜小可的手上,眼神真诚,“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是想知道你生活得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颜小可扬起脸,“那你看我过得怎么样?”
“有些满足,也有些不甘吧。”乔奇说。颜小可一怔,乔奇接着说,“其实很多人的生活状态都是一样的,说不出来有什么不满足,却总有那么些不甘。”
和乔奇告别回家,颜小可是希望看到丈夫的。然而她毫无例外地失望了。但是今天她不想再做沉默的主妇,乔奇的突然出现唤起了久远的记忆,那些关于爱的回忆。
她给丈夫发短信,能早点回来吗,我想你了。
颜小可很久没有发这样温情脉脉的短信了。她等待着丈夫的回复,心情像初恋时分忐忑。然而手机死一般沉寂。
颜小可蓦地便生出了要打破这种沉寂的想法。
阳光下,颜小可和乔奇一起去看那间充满了回忆的小屋。小屋依旧,房间里的摆设也没什么变化,主人多年在外,小屋寂寞着。
“我回来也没有住宾馆,就住在小屋里,很多往事,父母,童年,还有你。”乔奇说。
往事突然回首,那穿越整个城市的约会,小心翼翼的初吻,第一次的慌乱,颜小可泪眼婆娑说不出话来,她和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太多的往事,她面对的是一个努力收拾旧梦碎片的男人。
乔奇正忙着为她烧水沏茶,她却站起身来告别,他看见她眼中的泪水,温柔地抱住她。现实突然消失,颜小可仿佛置身在多年前,那时的小屋是专属她和乔奇的,他们在一起,总是在缠绵。
颜小可使劲地摇摇头,努力摇掉眼前出现的前尘往事。她告诉自己,往事就是往事,不可能重来。
乔奇不是很坚持,松开她,兀自燃了一根烟,她看着烟雾发呆,乔奇的声音伤感而苦涩:“这片老屋要不了多久便要拆了。”
颜小可的心情,也在那一刻变得伤感而苦涩,为远去的青春,也为现实里爱的凋零。
·5·
回到家里,颜小可身心俱疲。意外的是,耿昕竟然在家,坐在饭桌边看报,桌上放着还在冒着热气的炒鳝丝和土豆泥以及一锅罗宋汤。他说:“我在等你回家一起吃饭。”
“你今天不用加班吗?”颜小可问,洗了手坐下来和丈夫一起吃饭。
丈夫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今晚是我们大学校友的聚餐会。其实是故意瞒住你,你想毕业十年第一次相聚,我心里当然激动。我就想去见见我的同桌,我们班的班花,我大学时代暗恋了她整整4年哪。”
“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到的时候,她和几个女同学已经先到了,她们好像在等什么人,所以脸正好对着马路,我一下子就认出她了,准确地是看见了一个比她母亲当年还要老的中年妇女。丈夫深深地叹了口气,完全就是个中年妇女啦,人发胖不说还一点不打扮,穿的衣服样子也是多少年前的,看上去,她好像是上一代人了,她和我同岁,只比你大两岁。”
他沮丧地放下碗,“我车都没下,又开走了。”补充道,“几乎是逃走的。”自嘲地笑了。
颜小可也跟着笑了。低下头,却有眼泪滴进碗里。丈夫的手慢慢地伸过来,覆住了她的,“小可,对不起。你的短信我收到了,没有回复,是我的错。”
那个晚上,颜小可依偎在丈夫的怀里哭了。她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坚强,告诉丈夫她是多么害怕他有外遇,他的冷漠让她很受伤。她也很想告诉他,当她和乔奇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竟然开始后悔多年前的选择,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说。丈夫的拥抱很有力,他告诉她,假如以前他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她谅解,他会努力做一个称职的丈夫。他说,“结发夫妻,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
或许丈夫的心,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不由自主地游移过,但是那没关系。重要的是,他们都回来了,拥抱在一起,决定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读书人故事会)